宮城與皇城截然不同,朝廷的大部分衙門都在皇城之中,皇城可以說是朝廷所在,而宮城,才是天子居所,才是天家所在。
朝廷裡,轎子能進皇城的人並不在少數,但是轎子能進宮城的,便幾乎沒有了,這頂並不怎麽起眼的轎子,乃是司宮台專門用來接人進宮的轎子,自然無人敢攔。
林昭坐在轎子裡,心中惴惴不安。
即便他在心裡無數次的對自己說,皇帝也是普通人,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沒有什麽好怕的,但是事到臨頭,他心中還是難免有些畏懼。
畢竟他即將要見的人,可以說是當今世上最有權力的人了。
雖然此行應該沒有什麽危險,但是心中緊張總是難免的。
夜色之下,轎子在皇城之中穿行,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停下,然後一個小太監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林公子,太極宮到了,您下轎罷。”
林昭這才深呼吸了一口氣,彎身走下轎子,下轎之後,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正要好好打量打量深宮是個什麽模樣的時候,這個小太監便低頭道:“林公子,祖宗已經在裡面等您了,您隨我來。”
林昭這才點頭,開口道:“有勞公公。”
這個小太監,正是白天跟著衛忠一起去國子監的那一個,看起來年齡差不多與林昭相仿,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聽到這句“公公”,這個小太監心中頗為歡喜,他進宮不久,地位又不高,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這樣客氣。
很快,他就把林昭帶到了一處偏殿之中,衛忠已經在這處偏殿等候了許久。
不同於白天隻穿了一身樸素的灰衣,此時的衛老太監,一身織錦的紫袍,看起來頗為貴重,整個人也比白天的時候,多出了一些莫名的氣勢。
“林公子到了。”
林昭上前兩步,對著衛公公拱手道:“學生到了。”
“聖人還在書房批閱奏書,這會兒暫時沒空見林公子,林公子且在這裡等候片刻,等聖人空出閑來,咱家再派人喚林公子進去。”
見領導,自然是不能怕等的,林昭立刻低頭,開口道:“學生遵命。”
衛公公這才回頭看向那個小太監,淡淡的說道:“去給林公子搬個凳子,泡壺茶,端兩盤點心過來,今日政事堂送過來的奏書不少,不定得等到什麽時候。”
小太監慌忙點頭:“奴婢曉得。”
衛忠又吩咐了幾句,跟林昭打了聲招呼之後,便離開了偏殿,隻留下林昭一個人待在這裡。
過了片刻之後,小太監果然端來了兩盤點心,一壺熱茶,放在林昭旁邊,林三郎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水糕點,心中暗自搖頭。
看來有的等了……
這皇帝也不靠譜,把自己找過來就算了,還要自己乾巴巴的坐在這裡等著。
整個大周,見過天子的人也是屈指可數,換作大周任何一個人過來,知道自己要覲見天子的話,恐怕等上一天一夜也都心甘情願,整個大周,也只有林昭這個與眾不同的人,會有這種想法。
……
在這處偏殿裡,林昭隻簡單吃了兩塊糕點,又喝了一杯茶水之後,便沒有再繼續下口了,畢竟皇帝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召見,這個時候要是吃多了鬧肚子,會很尷尬。
在這處偏殿裡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等到林昭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一身紫衣的衛太監,才回到了這處偏殿裡,對著林昭笑了笑:“林公子,聖人召見。”
林昭這會兒眼睛都快合上了,聞言驟然渾身一個激靈,立刻清醒了起來,他慌忙起身,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跟在衛太監身後,走進了大周皇帝的書房。
走進天子的書房之後,林昭下意識的左右打量了一眼,才發現這個書房,隻比國子監學舍大上一些,也就是說大約在六七十平左右,雖然對於一個書房來說,它已經足夠龐大,但是遠比林昭想象中的天子書房要小很多。
按照齊宣先前所教,到了天子面前不能抬頭,林昭就一直低著頭走在衛忠身後,走了七八之後,就看到自己身前的老太監跪了下來,語氣恭謹:“陛下,國子監林昭帶到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也跟著衛忠跪倒在地上,伏地叩首道:“草民林昭,叩見聖人,聖人金安。”
“朕躬安。”
軟榻上的天子下意識的回應了一句,然後才反應過來,看向跪伏在地上的林昭,面色古怪:“朕聽說你是剛從越州到長安的,這禦前規矩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一般是在朝堂做官的,或者是長安的勳貴,才會與天子問安。
“回陛下。”
林昭仍舊跪地叩首,恭聲道:“草民得蒙聖恩,如今在國子監讀書,同舍的師兄乃是丹陽長公主府的齊師兄,今日臨進宮之前,草民與齊師兄請教了一些宮中的規矩。”
“丹陽家的?”
天子微微皺眉,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開口問道:“是她家的老大?”
“正是齊宣師兄。”
“這倒是巧了,朕還不知道你與朕的外甥同住一屋。”
一旁的衛忠順勢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老奴倒是知道這件事,但是因為並不重要,便沒有通報陛下,請陛下降罪……”
“罷了,你們都起身罷。”
天子揮了揮袖子,站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朕不喜跪拜。”
林昭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他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眼前的這位皇帝陛下,看起來與普通的小老頭並無什麽分別,兩鬢慘敗,臉上已經有了不少皺紋,只是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沒有什麽暮氣沉沉的感覺。
皇帝面前,是不能抬頭的,林昭隻瞥了一眼,便重新低下了頭。
“知道朕喚你來何事麽?”
皇帝伸了個懶腰之後,又打了個哈欠,看向林昭。
林三郎低著頭, 恭聲道:“回陛下,衛公公白日的時候,與草民提過一些,是因為那個小冊子的事情。”
“不錯,是因為那個小冊子的事。”
天子面色平靜,開口問道:“下午的時候,衛忠與我說過一些你說的話,但是講的不太分明,如今你當真朕的面,好好與朕說說清楚,長安風弄出所謂新聞,用意何在?”
林三郎咽了口口水,然後開口道:“回陛下,所謂新聞,便是記述時事……究其本質,是為了操縱或者引導輿論。”
天子微微皺眉,開口問道:“如何操縱引導?”
話說到這裡,林三郎再無猶豫,咬牙道。
“平日裡同一件事情,各人看法均不相同,但是只要記述在紙上,旁人看到的就只會是撰稿人的態度與意見……”
“撰稿之人如何寫,世人便會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