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從東湖鎮來到長安城,剛中林師,二舅鄭通便尋到了他,在他身上傾注了大量了資源,尤其是他外放到了青州之後,大通商號更是幾乎全砸了上去。
他這麽盡心盡力的去扶持林昭,自然不可能是單純的甥舅關系,事實上從第一次見到林昭,他就說明了自己的想法,想要借助林昭,替鄭家平反。
這也是為什麽林昭剛拿下長安不久,整個班底都還在青州的時候,鄭通便帶著兒子來到了長安城。
他等林昭掌權,已經等了很久了。
或者說,他想要重新姓“鄭”,已經等了很久了。
除了鄭通的影響之外,林昭本人也是想要做這件事的。
從他離開越州以來,就開始一點一點接觸當年那樁大案,隨著對鄭溫的了解越多,他對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外祖,就越發敬佩。
別的不說,單單是死了二十年之後,還活生生的嚇死了當朝的天子這一點,就足以見得鄭溫這個人的人格魅力,到底到了何種程度。
有時候夜半之時,林昭也偶爾會想起自己的這個外祖,想要與他見上一面。
但是很可惜,如果當年鄭溫不出事,鄭家不落難,林昭也就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他與自己的外祖父,注定只能是“神交”,永遠不可能碰面。
除了以上種種原因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
林昭也想辦好這件事情,讓自己的母親林二娘能夠開心一些。
雖然林二娘是個與世無爭的性格,這些年面對各種苦難,也都逆來順受了,但是父親這件事情,一直是在她心裡的一個疙瘩。
如今斯人已逝,想要起死回生自然是不太可能,但是想把當年的這樁“鐵案”給翻過來,卻並不是很難。
因為林三郎現在,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而且,三大節度使之一的齊師道,當年是鄭溫的入室弟子,如果不是鄭溫,齊師道現在可能還是青州的一個庶人,根本不可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
聽到林昭這句話之後,齊師道先是沉默許久,然後扭頭看著林昭,開口道:“三郎你,在這個當口……”
他面露為難之色。
林昭很了解齊師道,他之所以會有這個表情,並不是不想給鄭溫翻案,而是覺得現在的時機不對。
眼下皇帝剛剛回歸長安,甚至還沒有進入長安城裡,離開長安近三年時間的朝廷,也還沒有各自歸位。
三年以來,不管是長安還是天下,都動蕩不安,大周原來的官僚體系,幾乎被摧毀殆盡,在這種情況下,朝廷要一點一點的恢復過來,少說也要一年半載的時間。
而且在這一年半載的時間裡,不能再有任何變故,任何動蕩,不然將會嚴重影響朝廷的恢復進程。
林三郎面無表情:“怎麽?齊師叔不覺得我外祖是冤枉的?”
“我自然知道恩師是冤枉的……”
齊師道聲音低沉,默默的說道:“只是……”
“只是聖人剛剛還都,朝廷經不起震蕩了,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先放一放,等個半年時間,到時候就算三郎你不提這件事,齊某也要向朝廷上書,還恩師清白。”
“平反冤案,又不影響朝廷重建。”
林三郎面色平靜,開口道:“就是要正本清源,朝廷的根基才能正,齊師叔,你可以等半年,我是等不了的,今天回去之後,我就開始搜羅當年那件事情的前後始末,然後向朝廷上書,請朝廷平反此事。”
說到這裡,林昭看向齊師道,緩緩說道:“關中百姓,苦偽燕朝廷三年有余,關中四處民變四起,就是因為偽燕朝廷失其正,如果朝廷不願意正本清源,那麽大周朝廷同樣失其正!”
說完這句話,林昭拉了拉韁繩,速度快了一些,跟隨隊伍一起,從長安的西城門進了長安城。
而齊師道則是跟在隊伍身後,看著
林昭遠去的背影,神色有些複雜。
平反冤案,並不是一樁麻煩事,甚至刑部裡專門有職司堪核地方送上來的諸多案卷,一旦刑部發現不對,就會發回地方重審,如果再審不對,刑部就會親自派人下去。
三法司裡的大理寺,禦史台,都有這個功能。
但是那些案件,都是一些普通的案件,而鄭溫一案……
是先帝親自授意並且定案的鐵案,甚至這件案子之後,司宮台的人還去了一趟刑部,銷毀了關於這件案子的所有卷宗。
先帝的意思很明顯,不許任何人再來查閱,再看翻看這樁案件。
連查都不能查,更不可能翻案了。
即便是先帝本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兩年時間裡,被鄭溫的夢魘纏身,他所做的事情無非就是請玉清觀的趙天師,將鄭溫的屍骨請回滎陽鄭氏,再讓那些道士在滎陽做法事,從而平息鄭溫的怨氣。
可哪怕是彌留之際,先帝也不曾想要翻案。
因為這是定下的鐵案。
一旦翻案,他李沅就是欺師滅祖,忘恩負義的小人!
天子乃是聖人,聖人無錯。
聖人無錯,錯的自然就是天地萬方,因此哪怕聖人辦了壞事,這件壞事要麽其他人給他背鍋,要麽就只能被壓在地底下,永遠不見天日。
如今,先帝已經故去八年有余,本朝從未有人提過鄭溫這樁大案。
因為當今天子,乃是先帝的兒子,於忠於孝,他都不能去說自己老爹的壞話,更不能去揭自己老爹的傷疤。
而現在,林三郎要去揭開這道傷疤了,而且他話裡話外的語氣很明顯。
如果朝廷處事不公,那麽這個朝廷……便根基不正!
根基不正的朝廷,不可能安穩!
齊大將軍坐在自己的馬背上, 默默的看著林昭遠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
他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長安城,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這個才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手握重權,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要有大動作了。
不知道這個剛剛光複沒有多久的長安城,能不能…經得起他的折騰?
想到這裡,齊師道又看了看自己前面不遠處的皇家。
這會兒是傍晚時分,皇駕從西門進入長安,而即將落山的太陽,剛好也掛在西面的半坡上。
落日的余暉鋪灑下來,正好照在進入長安的車隊上,拉出了一道道長長的影子。
齊大將軍回頭看向西邊的太陽,落日余暉,晚霞紅遍。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齊師道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出神。
“恩師在天有靈,或許也在看著此時長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