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曹休敵對的,正是郭竟和丁奉二將所部。
負責全軍指揮的是郭竟,與曹休對戰的是丁奉。
三天前,他們受雷遠的指派,先攻富波、原鹿兩城,進而再威脅固始、汝陰等地。按照雷遠吩咐,此行目的不在殺敵,而在盡量造成聲勢,以誘使曹軍將兵力進一步地集中過來,進而給吳侯展現威武善戰的機會。
當然,還少不了繼續派遣大量斥候。
汝南等地或為軍屯、民屯,或為地方宗族豪強的塢壁,塢壁和屯墾區外圍有大片的曠野,諸多熟悉地形的斥候以三五騎為一組分散哨探,向西最遠能穿越汝陽、上蔡一線,向北則抵達當日雷脩伏擊張喜的固始。若非郭竟嚴令不可,或許還有膽子大的會往潁川走一趟。
如此一來,哨探幾乎遠出安豐新蔡一百五十裡,距離安豐更足有三百裡,西北兩面的曹軍但有風吹草動,雷遠本部一定能夠及時做出反應。
果然,到了昨天夜間,郭竟遣出的探子回報說,曹軍來了。
問題是曹軍不僅來了,而且來得很多,幾近三萬;來得很快,全是騎兵。這架勢,不像衝著吳侯去,反倒是打算將雷遠所部一口鯨吞的樣子。
郭竟吃了一驚,先讓探子用兩匹好馬輪換騎乘,將這消息火急報向安豐,隨後再將自己的扈從騎士盡數派出,夤夜向東核實軍情細節。
到了深夜,幾撥騎士紛紛折返。其中派往葛陂和汝水之間的兩組人,確定撞見了大股曹軍宿營。有一組人在撤離時,被曹軍大隊輕騎追逐,三名騎士仗著熟悉地形,往深溝老林裡頭猛鑽,即使如此也俱都帶傷。其中,郭竟倚重的斥候首領林邇回營不久,就因失血過多而死了。
在林邇背上找出的箭矢,乃是製作極精良的穿甲箭。箭長四尺,尖錐長羽;箭尖帶有精心打造的反勾,以使射入之後難以拔出。若非曹軍虎豹騎、虎衛一類的精銳,斷不能配備至尋常輕騎。
既如此,曹軍確實是來了。
這樣的消息瞞不住人,探子回到營地不久,闔營將士們俱都慌亂。不待郭竟召見,二十余名領兵的司馬、曲長便紛紛聚集到郭竟的帳中。
這些軍官都是勇猛之人,並非怯敵。然而此時兩三千的步騎撞上數萬曹軍,強弱之勢太過分明,明日本軍該當如何,甚至在安豐的奮威將軍本部又該當如何,眾人實在是沒有把握。故而深夜來見,只求郭竟讓他們安心。
郭竟本打算繼續睡,不得不披衣起身,對部屬們道:“你們放心,曹軍如何來,我軍又如何應對,雷將軍早有定計。明日我們先挫敵一陣,然後退兵。只要諸君盡力鏖戰,必不致有失。”
郭竟他久經行伍,嫻熟軍事,是正經的漢軍騎將出身,舉凡治軍、訓練、行軍、扎營、作戰的諸般套路莫不熟悉,故而此次雷遠遣軍馬前出汝南,以他為主將。
他又性格沉穩,素得將士們的信賴,將士們都知道他是雷遠在軍事方面的左膀右臂,他既說雷將軍已有安排,那想來不會有什麽大礙。於是眾人安心散去,往各人營中安撫士卒,預備明日作戰。
軍官們散去不久,扈從再次來報:“丁校尉來見。”
郭竟連忙請進。
大概是為了避免將士們注意,丁奉特地披了件鬥篷,遮住頭臉,直到進了帳篷,才將鬥篷扔下。
丁奉一向直言不諱。這時候揮退服侍的小卒,他劈頭就道:“曹操竟然親自來!我們……我們有大麻煩了!”
郭竟微微點頭。
適才離開的將士們還不知道,
那支來襲的曹營大軍,乃是曹丞相親自率領。丁奉作為郭竟的副手,才有資格知道真實軍情。他為了避免誘發更多驚慌,於是選擇部屬們離去以後,暗中來訪。不得不承認,自家小郎君的謀劃雖然精明,但落到具體的把握上,似乎出了點問題。雷氏部曲在江淮間鬧出的聲勢太大了,大到了曹丞相不去合肥,而直衝著安豐方向來。或許是曹公要在忿然打虎之前,先除掉礙眼的狸貓?
這樣一來,局勢的險惡已經無法形容了。所有人,廬江雷氏的所有人,全都命懸一線!
眼看郭竟沒有言語,丁奉踏前一步,又道:“曹軍騎兵行軍極快,明日就能趕到新蔡城下。三五日內,就會抵達安豐。雷將軍身邊那幾萬烏合之眾,根本不是對手!”
郭竟再次微微點頭。
雷遠在安豐、雩婁周邊,集結了幾近四萬人。其中兵將一萬余人,士兵家屬和廬江雷氏的招攬的民眾、故舊兩萬余人。一萬多兵馬自然是一支龐大的力量,但他們大多數都是被迫投降的曹兵。
過去數日裡,雷遠對他們用盡了嚴刑厚賞的手段,還將部下打散了分配到降兵之中作為基層軍官。可他的本部數量太少了,散入降兵以後的情形,用後世俗語說,叫作“撒胡椒面”。真到緩急之時,這支兵力能發揮多少作用,實在難講。
因此雷遠自己都承認,這批人乃是真正的烏合之眾,當不起曹軍一擊。之所以派郭竟、丁奉向北,就是要讓他們提前預警,以使本隊拔足就逃。
“既如此,我們在這裡耽擱做甚?”丁奉終於問到了關鍵:“曹軍來勢如此猛惡,我們……不,所有人都唯有望風而逃。他們是騎兵,我們有眾多步兵,就算連夜拔營奔走,還唯恐被曹軍追擊。你為何對軍官們說,明日要挫敵一陣?”
丁奉回身看看帳幕外頭,確定扈從都站得稍遠,才兜轉回來,壓低聲音道:“我們與之交戰,豈不是找死麽?”
郭竟又點了點頭。
“那還不立即下令,拔營起行?”丁奉有些焦躁。
郭竟和丁奉,都是當日跟隨雷遠從灊山逃亡的部屬,這件事既然已不是第一次做,說來便沒什麽顧忌。
“曹公親自來襲,確實出乎預料。他們的進軍速度又快,確如承淵所說,三五日內即可抵達安豐。”郭竟按著刀柄起身,徐徐問道:“那麽,你覺得三五日時間裡,就憑安豐那邊的情形……能跑得遠麽?”
“怕是難。當日咱們從灊山走,部屬們都是淮南豪右聯盟的老兄弟。老宗主一聲令下,莫不景從。就這樣還被曹軍趕上,殺了個屁滾尿流。這會兒的情形……”
丁奉在帳幕裡來回走了兩遍,想了想,歎了口氣:“曹軍來得太快了。難!難!”
“那我們就讓開道路,縱使曹軍前行?這豈不要讓安豐那邊的數萬人送死?”
丁奉應聲問道:“那你就敢和曹軍作戰?”
“曹公何等厲害,我哪裡敢與之作戰?可我們非得在這附近打一仗,給安豐的軍民爭取時間才行!”郭竟道:“只有打一仗,才能向曹公示以強盛,進而使曹公稍許戒備,行軍的速度也稍微放緩些。!”
丁奉皺著眉頭,看看郭竟。
郭竟面容沉靜,正對著丁奉的眼光,並不稍作避讓。
在這亂世中廝殺了這麽多年,郭竟見多了危局,他一次次地險死還生,才從一個流浪之人做到校尉,成為奮威將軍的得力助手。郭竟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地位是從何而來,自己的人生價值該如何實現。
所以,他雖然口中說著, 要給安豐軍民爭取時間,其真實的意思,就只是要給雷遠爭取時間。無論如何,小郎君必須得安然退走才行。為此,郭竟會用盡一切辦法。
郭竟相信,丁奉一定明白自己的心意。
帳幕中安靜了好一會兒。
丁奉終於停住腳步,一字一頓地問道:“那你說,這一仗怎麽打?打完以後怎麽脫身?”
郭竟沉默半晌:“這就須得你我一同盤算了……咱們總得試試。”
丁奉在案幾旁邊咚地坐下,拍了拍幾面:“拿輿圖出來!”
這兩人雖不是什麽謀略出眾的智士,但都老於軍略、多有決斷,而且還都精通周邊的地形。於是兩人盤算了許久,連夜想出一個周全的辦法。
先以少量兵力偽作攻打塢壁的情形,誘使曹軍一部來援。
曹軍來時,攻打塢壁的將士首先退入林地,擺出無備的架勢,誘使曹軍騎兵入林。林地中提前設置絆馬索和強弓硬弩,以此破敵。
如果敵軍不上當,郭竟領兵離開林地,向東面撤離。途中須得竭力表現松散,將曹軍誘使到塢壁南面的荊棘地,用陷馬坑來對付他們。
待到陷馬坑生效,潛伏在塢壁周邊塹壕下的丁奉所部刀盾手大舉出動,殺入混亂中的敵軍騎隊,剝奪騎兵的機動能力,與他們肉搏、近戰。
到了這時,郭竟的計劃可以說完全實現了。
曹休雖然也有謀略,終究架不住郭竟和丁奉兩人以有心算無心,特意設計的連環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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