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冕的寒門出身,若要盡快融入官紳公子裡,拈米、梟聲、奇石、解字、打牌、養貓等等無不狹弄,時常在舞榭歌樓裡進出。
從沒見過李冕侍弄過其中任何一樣,整日帶著一名小丫鬟在街頭巷陌閑逛。
不熱衷於權勢,也不借著駙馬身份結交京城裡的官紳公子,倒是挺像他們兩個老頭子,忙裡偷閑,浮生悠然。
只是他們兩人已經過了花甲年紀,李冕不過弱冠。
沒有半點年輕人應有的銳氣,比起兩個老頭子還像是辭官以後的頤養天年。
袁公招了招手,身後提著豆青釉茶壺的一人,在李冕面前的矮腳方桌上擺放了一隻豆青釉蓋碗,斟了一杯茶。
李冕接過來呷了一口茶,滿口留香,不吝讚譽的說道:“好茶,堪比梔子陳皮茶了。”
豆青釉蓋碗裡衝泡的茶水是產自黃山的松蘿茶,在眾多茶葉裡脫穎而出,成為了貢茶。
講究土壤氣候,但凡是氣候稍差了一些,茶葉就會落了下乘,不能送入宮裡當做貢品。
渾然天成的貢茶,當然要比人手窨製的茶葉更佳了。
孫公笑罵了一句:“這可是有幸成為貢茶的松蘿茶,當然是好茶了,你小子居然拿著人手窨製的茶葉相比較,你當是女狀元陳圓圓親手窨製的梔子陳皮茶。”
此狀元非彼狀元。
每逢春闈結束以後,金水河畔的十裡煙花勝地通常會舉辦一次盛會,名士曹大章在《燕都妓品序》裡列出‘品、韻、才、色’四樣,分別從人品、氣質、才藝、容貌等四個方面對清倌人和伶人進行品藻。
依次定下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等妓品。
陳圓圓九歲那年在金水河畔的梨園初步登台,驚為神女,連續三科春闈成為《燕都妓品序》裡女狀元,引來了很多官紳權貴的歎為觀止。
李冕在東梢間書房裡看過《燕都妓品序》,知曉了孫公那句話裡女狀元是何意思,煞風景的說了一句:“不見得是幸事。”
換作平時誰敢大煞風景,孫公早就伸出手掌敲那人的腦袋了。
孫公今天卻是歎了一口氣:“確實不見得是一件幸事。”
徽州府每年為了進貢松蘿茶,地方官員已經足夠勞民傷財了,還要應付宮裡來的漕運太監。
在貢茶以外,額外采辦一批松蘿茶,進獻給宮裡來的劉瑾。
想到此處,孫公袁公兩人又是打量了幾眼李冕,感覺眼前的皮籟備懶小子,與他們印象裡駙馬李冕相去甚遠。
三座門那場朝論過後,長平公主不知是為了給李冕結交官紳做鋪墊,還是為了給他揚名,從府裡流傳出了一個消息。
漕運太監的夾帶是由駙馬李冕潤色,看穿了其中的弊病。
一直默默無聞的李冕,在官紳裡有了一個模糊印象,品行還算是端正。
至於李冕看穿了太監夾帶,官紳們多半是不相信,這等對於朝政時局獨到且毒辣的眼光,不是寒門子弟所能擁有。
沒有世代宮保的長輩提攜,見識和眼界達不到看穿漕運太監的層次。
孫公袁公兩人經過與他的接觸,又有發人深省的廢漕改海言論,心裡有了回數,長平公主說的那話多半真實。
袁公說出的提點,超出了點頭之交:“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人一旦讀了書開了心智,
總會有所求。學得文武藝賣予帝王家是大多數讀書人的所求,品德高尚些的也會一心為國做些實事,再是性子淡泊總有著書立傳的想法,只是.......小友已然身在名利場,卻別無他求,就連老夫都看不穿你了。” 李冕笑了笑,沒有把這句看不穿當真,以這兩位的經世練達豈會看不穿他的心思。
不過是有了惜才的心思,想要讓他乾些實事,為朝廷出一份力。
寒風習習,吹來了金水河畔的悠揚曲調,孫公端著豆青釉蓋碗,耐著性子品茶,眼神沒有落向金水河上宜人的陽春白雪,注意力始終在李冕身上。
難道世上真有人對功名利祿漠不關心。
倘若是一名官紳公子還好說,吃過見過,享受過各種功名利祿了。
李冕偏偏是寒門子弟出身,最是講究一個出人頭地了,做夢都在渴求著衣錦還鄉。
李冕坦然的說道:“作為一名駙馬,我家娘子還是由嫡長公主變成庶長公主的長平公主,說出看淡了功名利祿的話,估計沒有官紳願意相信, 多半會把我的行為當成韜光養晦。其實吧,現在的日子過得挺舒服,騎騎馬,逛逛街,逗一逗雉奴,何必惹來一身煩心事,活得太累。”
雉奴偷偷塞著蜜餞,聽到一句逗一逗雉奴,臉蛋瞬間就紅了。
還是當著好多人的面說出來,臉蛋紅的發燙,羞死個人了。
這番話裡充斥著坦然,像是勞累了一輩子,身子累垮了,心累了,不想繼續過著勞勞碌碌的苦日子。
可是......李冕不過弱冠年紀,哪裡來的一輩子勞碌的滄桑感。
孫公是個隨性的人,見他實在不想操心案牘了,也就不再勸了。
世事無常,世人大多是身不由己,何況李冕迎娶的那位公主還是長平公主。
往後的事情,誰好說。
袁公辭官不做了,還是整日為國操心,不忍心賢才在野:“不為了朝廷,為了長平公主也是好的,以長平公主和劉瑾等八虎的不對付,不做些努力,早晚有一天會被逐出京城,驅趕到金陵,從此遠離朝廷中樞。”
前往金陵?
李冕樂了:“還有這等好事,早就聽聞了秦淮河的繁華程度僅次於金水河,剛好想去見識一番,看來以後需要盡量少說話了。”
“你小子........”
孫公先是一愣,又是忍不住笑罵了一句:“京城裡官紳公子見了老夫和袁公,恨不得一口氣吐露完胸中的所有豪言壯語,試圖獲得一點青睞。你小子可倒好,不想吐露心聲也就罷了,還想著法的惹來老夫和袁公的不滿,著實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