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雉奴晃了晃雙環髻,白嫩手掌從小廚數格妝奩裡拿出一盒蜜餞,繡囊很快鼓了起來。
她拍了拍繡囊,眼睛笑彎了:“姑爺,咱們去吃士子雲片糕,如果是豆沙餡就聽姑爺的,如果是冬糖餡就去告訴公主。”
遇事不決問肚皮。
李冕笑了笑,帶著雉奴前往了金水河畔的東安門內市,品嘗士子雲片糕,他對吳藕汀曾經在《十年鴻跡》裡記錄的這種糕點,也是頗為好奇。
兩人出門沒多久,管事大娘子紅橋抱著一堆帳本走進了東廂房。
自從長平公主成親以後,內府承運庫送來的帳本一天比一天冗雜。
紅橋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劉瑾,還能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想從公主手上奪走內府承運庫的掌控權。
哼。
當今陛下沒有子嗣,公主說不定成為第二位榮登大寶的女人。
到那個時候,劉瑾就等著去守皇陵。
“篤篤——”
紅橋敲了敲東廂房木門,沒人回應,走進去把一堆帳本放在了小廚數格妝奩上。
早先一堆已經放在了地上,剔紅奩面只有幾張官青紙。
結算好的呈文,少說也得有三四本,公主身邊的幾名貼身丫鬟熬上幾個通宵,才能勉強結算完內府承運庫的帳本。
剔紅奩面只有幾張官青紙,雉奴就不見了人影,顯然是又陪著姑爺遊覽繁華的金水河了。
紅橋心裡頗為羨慕,幾名貼身丫鬟就數她清閑了。
只是扔下內府承運庫的帳本跑個沒影,有些忘乎所以了,分不清輕重緩急。
等她回來了,定要念叨兩句。
紅橋也是個善良心腸,心裡想著念叨雉奴,擔心她受到公主的訓斥,取出了鈿紅走銀圓墨盒裡的牛舌墨,磨出墨汁,幫她結算帳本。
“這...這...”
紅橋略施粉黛的臉容,瞪大了雙眸,攥緊了手裡的官青紙,又趕緊松開了,生怕損壞了官青紙。
紅橋小心翼翼展開官青紙,仔細看了一遍:“隻用幾頁紙就結算完了一大堆帳本?雉奴何時有了這等學問,金榜題名都綽綽有余了,這麽說來,應該是姑爺的學問。”
見識越大的人,越是看重幾張官青紙結算完所有帳本的新穎記帳法。
紅橋拿著幾張官青紙匆匆離開了東廂房,前往了公主居住的繡房,歡喜不已的說道:“奴婢在姑爺的房間裡發現了一種新穎記帳法,只要用了這種記帳法,公主就能度過當前難題,劉瑾那個狗奴才的刁難就不足為慮了。”
長平公主穿著一件紅羅褙子坐在粉彩瓷墩上,不知忘了,還是什麽原由,腦袋上的垂雲髻沒有梳成女子成親後的牡丹髻。
“劉瑾敢在內府承運庫的帳本上動手腳,其中應該是有貓膩,想要借著本宮成親的時機奪走內府承運庫,掩蓋虧空或是謀取私利。”
長平公主看出了劉瑾的意圖,卻又無可奈何,找不出任何的證據,任由劉瑾一步步刁難。
逐漸失去內府承運庫的帳本署理能力,最後只有把內府承運庫的控制權交給劉瑾。
失去所有的權利,成為一個任人宰割的和親公主。
自從母后被廢的那天開始,長平公主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些東西,需要自己去爭取。
長平公主看著滿臉喜色的紅橋,對她所說的話,大抵是不相信。
劉瑾這個狗奴才能夠成為宮裡的八虎,與王振、魏忠賢等太監鬥的有來有回,不是一種新穎記帳法就能破壞他的圖謀。
長平接過來官青紙掃了幾眼,皺起了眉頭,越看越是認真,逐漸陷入了沉思。
紅橋打心眼裡希望公主和駙馬相濡以沫,期待的看著公主,結果半天沒反應。
隨著時間推移,她翹首以盼了半天,始終沒等來公主的反應,心裡漸漸焦躁。
“紅橋研墨。”
長平公主突然開口說話了,說話的口吻是前所未有認真。
紅橋心裡訝然,從沒見過長平公主露出這般慎重對待的神色,趕緊研墨,從剔紅書案上的一刀官青紙裡抽出一張,鋪開在桌面,用卵青釉鎮紙壓好。
長平公主為人節儉,平時在繡房裡靜坐時,很少點燈,廂房裡略顯昏暗。
一盞白釉高腳燈擺在紅木香幾上,放了月余,依舊盞心如初。
紅橋拿出火折子,依次點燃了三盞白釉高腳燈,燈焰暈黃,照的繡房裡亮堂堂。
長平公主提起湖筆在澄泥硯裡蘸了蘸墨汁,秀氣小楷不停寫在官青紙的兩側,一本本厚實帳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一大堆帳本,變作兩張官青紙。
長平公主注視剔紅書案上的兩張官青紙,擰在一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因為狗奴才劉瑾帶來的憂慮,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發覺了新穎記帳法最有裨益的地方。
全面又清晰的看出緞匹、金花銀等內府承運庫庫存的情況。
看清了所有明帳暗帳。
以前,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找不出的貓膩,清晰出現在眼前。
帳目對不上,劉瑾跟在漕運使身邊押解漕運時,夾帶了私貨,數額很大,相當於每年押解的金花銀一半。
也就是說,劉瑾每年中飽私囊的銀子,足足有金花銀的一半數額。
拿到劉瑾的把柄了。
紅橋瞧見公主又不說話了,先去吹滅了三盞白釉高腳燈,繡房裡昏暗下來。
等來半天,沒有等來公主對新穎記帳法的態度。
紅橋心善,主動幫李冕說話了:“雖說姑爺在北直隸鄉試排在末尾,從這種新穎記帳法看得出來,姑爺有才學,當時說不定發揮失常了排在了末尾。”
這話說完,繡房裡依舊安靜,只有紅橋緊張的不停吞咽口水聲,還有寒風吹窗欞的顫動聲音。
寒風稍歇,紅橋準備去支起柳葉格窗,吹走繡房裡沉悶的氣氛。
“紅橋。”
長平公主突然喚了一句:“去拿來駙馬的納采書。”
納采書是成親六禮的第一禮,男方派遣媒妁前往女方家裡,送禮求婚。
由於李冕家境貧寒,又是寄居山寺長大,納采書裡記錄的禮品很少,唯有一隻雁,更多是關於李冕的生平。
長平公主要來納采書, 顯然是開始正視李冕了。
紅橋輕松的笑了,趕緊去庫房裡找來了內采書,交給了公主。
黃昏時分,李冕回到了府裡,看了一眼撐的快走不動路雉奴,滿意了:“兩大盤士子雲片糕全是豆沙餡,不許把龍門帳法說出去。”
雉奴悶悶不樂的走進了次間,坐在瓷墩上,雙手托著小腦袋瓜發呆了:“平時最多吃三個就會出現冬糖餡,今天連續吃了兩大盤怎麽一個也沒有。”
還能是什麽原因,當然是提前告訴了堂倌,只要豆沙餡的士子雲片糕。
李冕逗了逗雉奴,感覺頗有意思,心情悠閑的拿起未曾看完的《雲蕉館紀談》,走到窗欞前,就著窗外的臘梅,慢慢看了起來。
前腳剛回來,紅橋後腳走進了東廂房,作了一個萬福:“奴婢見過姑爺。”
紅橋好奇的打量一眼李冕,心道姑爺一定是飽讀詩書,才能想出新穎記帳法。
隨後,帶著雉奴離開了東廂房,前往了公主所在的繡房。
長平公主詢問了官青紙上的新穎記帳法,是不是李冕的主意。
雉奴心裡一喜,公主開始關心姑爺的情況了,顧不上李冕的交代,嘰嘰喳喳說了一通。
三句話不離姑爺,說出了龍門帳法。
等到她回到東廂房,月明星稀,已經到了歇息的時間。
雉奴提著鵝黃色襦裙,雀躍的跑進了廂房裡:“姑爺!姑爺!公主正在看姑爺的納采書。”
李冕先是一愣,合上了手裡的書卷,目蘊笑意。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