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變暖,金水河畔的春色濃鬱了起來,遊船畫舫上傳出來的琵琶唱曲聲更加增添了幾分媚意。
清倌人的營生比起冬日裡好了幾成,一些窩在家裡不願意出門的恩客,借著踏青的名頭,開始頻繁光顧遊船畫舫了。
李冕依舊是坐在東梢間的窗欞前,聞著窗外枇杷樹傳來的清香,持之以恆的修著俗體字千字文。
經過多日來的堅持不懈,不剩下多少了,還有幾頁便要收尾了。
李冕伸了伸懶腰,端起松花釉茶杯喝了一口清茶,發現茶水已經放涼了。
他不禁抬起眼皮,四下裡看了看,尋找雉奴的身影。
雉奴平日裡看著迷迷糊糊,卻很會照顧人,貼心的同時,又面面俱到。
只要她在東梢間書房裡坐著,纖細手臂撐著雙環髻小腦袋瓜,嘴裡吃著蜜餞,甜甜的看著姑爺修書。
不會讓茶杯裡的茶水放涼,也不會過熱,始終保持合適的溫度。
李冕手裡的茶水放涼了,只有一種可能,雉奴不在東梢間書房裡坐著,跑出去做別的事情了。
就在李冕準備站起身來,走到紅木香幾旁邊,提著松花釉茶壺倒上一些熱水,緩和了茶杯裡的冷水。
“姑爺姑爺。”雉奴的小手提著鵝黃色襦裙,跑進了書房裡,大口呼吸著說道:“孫傳庭又來找姑爺了,正在花廳裡等著,奴婢這一回可沒忘了提醒姑爺,不用芸娘來提醒姑爺啦。”
李冕看著雉奴可愛的模樣,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臉蛋,像是揉捏麵團一樣揉搓開,以至於大口呼吸時都漏風了。
雉奴不出意外的又露出了氣鼓鼓的樣子,不想理姑爺了。
李冕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東梢間書房,順著回廊前往了前院的花廳。
他剛剛走進去,就看見孫傳庭略帶尷尬地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語氣裡帶著幾分氣惱:“也不知道是誰自作主張,找了東廠的關系,用販賣私鹽的名義抓走了孫易發,直接關進了詔獄裡。聽說他在詔獄裡吃了不少的苦頭,遭到東廠番子的各種折磨,最後硬生生被折磨死了。”
孫傳庭說完這話,臉上又是懊惱又是可惜:“孫某早去一天就好了,也不至於被別人捷足先登了,這下好了,聘請晉冠擔任錢糧師爺的事情泡湯了。看來孫易發平日裡沒少得罪京城裡的官紳,眼看有了折騰死他的機會,毫不猶豫舍出了東廠的人情,用販賣私鹽的借口折磨死了他。”
販賣食鹽?
李冕聽到這個借口,不禁感慨東廠的高人多,即便是折磨死了東林黨重要朋黨的長子,依舊不會掀起多大的洶洶民意。
當然了,這個民意可不是老百姓,指的是彈劾東廠的奏章如雪片般飛到嘉禎皇帝的案頭。
東林黨在兩淮鹽場有著盤根交錯的各種銀利,可以說是誰也不能觸碰的禁臠,即便是自己人販賣了私鹽,也會引起東林黨的群起而攻。
東廠用販賣私鹽的借口折磨死了孫易發,只會引起孫易發的父親和他父親幾名好友的憤懣不滿,寫出一封封彈劾的奏章,送到嘉禎皇帝的案頭。
至於其他東林黨官員,不會主動出手相幫,只會冷眼旁觀。
涉及了自身的銀利,以東林黨官員薄情寡義的秉性,不會出手相助有可能侵犯他們銀利的孫易發。
李冕反倒是安慰了他一句:“不妨事,以後有的是機會,等到再次有事請孫兄幫忙的時候,
咱們再商談擔任錢糧師爺的事情也不遲。” 芸娘好多天沒有跟著姑爺出去蹭吃蹭喝了,聽說姑爺終於離開了東梢間書房,急匆匆的追了過去。
她在花廳裡找到了姑爺,剛好聽到了姑爺說給孫傳庭的話,忍不住偷笑了一聲。
同時又在心裡暗暗欽佩姑爺的精明,京城裡最難纏的孫傳庭,居然是被姑爺輕松拿捏了。
孫傳庭聽了這話,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了,卻也只能笑罵著說了一句:“晉冠這是把握住了孫某的命脈,知道孫某想要為國家做些實事,便用擔任錢糧師爺當做請我辦事的條件了。”
李冕不僅沒有解釋,反倒是點頭承認了,隨後又拍了拍孫傳庭的肩膀:“孫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走吧,請你去陳圓圓的攤子吃一碗豆腐花。”
孫傳庭聽到他隨意地喊一聲陳圓圓,心裡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整個京城裡,也就只有李冕一個男子,可以親切的喊上一句陳圓圓了。
其他人不論是王公貴胄, 還是官紳才子,提起陳圓圓只會尊稱一句陳大家。
以孫傳庭的身份和地位,能夠讓他情緒波動的事情不多,一個是為朝廷辦實事的廢漕改海,另外一個就是有幸聽到陳圓圓的琵琶唱曲。
只是聽曲,沒有別的心思。
孫傳庭是京城裡少數沒有迎娶陳圓圓心思的人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婚姻大事由不得他做主了。
偏偏這兩件事,都被李冕輕松拿捏了。
孫傳庭站起身來,一起朝著外面走去,感歎了一句:“孫某應該早點認識晉冠。”
李冕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去,不解的看了一眼孫傳庭:“孫兄這是何意。”
孫傳庭笑哈哈的說了一句:“早知道你寄居在寺廟裡,就應該讓族爺爺把你收入門牆,跟著孫某一起在祠堂裡讀書。只要你跟著孫某一起長大,就會知道孫某在同輩裡的威望了,不敢這麽隨意的與我說話了。”
李冕聽到威望兩個字,還能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小孩子的威望隻憑借一件事,拳頭足夠硬。
接連兩件事拿捏了孫傳庭,讓他心裡萌生了打人的衝動,還是想要與李冕一起長大。
從小打到大。
李冕挺認真的說了一句:“十步以內,或許不是孫兄的對手,十步以外,我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
“哈哈。”孫傳庭聽到這個詞,差點笑噴了,仔細打量的幾眼李冕:“沒想到晉冠還挺會說笑,就連天下無敵的話都說了出來,不像你,倒像是孩子在傻乎乎年齡說出的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