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柳眉微皺,面帶冷色地道:“詳查涉及此事的報社、編輯及文章作者,若有問題的,嚴懲不貸!”
“臣明白了。”下面的錦衣衛南鎮撫司指揮同知李振武應道。
他確實明白了,朱媺娖對此番小部分民間報刊刊登文章質疑衛戍軍犧牲將士之事很生氣。
古有“帝王一怒,天下縞素”,朱媺娖此番生氣雖然不至於那麽嚴重,卻也代表有一批人要倒霉了。
李振武已經決定,定要讓手下人將涉事人員的三族都查一遍,但凡誰有問題,便交予有司嚴辦。
李振武離開後,朱媺娖又召見了黃淳耀、柳如是。
得知新聞司已經發文嚴斥那些刊登質疑衛戍軍犧牲將士文章的報社,並明令其他報社不得再刊登相關文章後,朱媺娖只是微微點頭。
因為她明白,用這種強硬手段控制局勢,雖然可以讓後面再無報刊質疑犧牲將士之事,但多半會被人認為是朝廷惱羞成怒了。
但利用新聞司立即控制住輿論也是必須的,否則放任下去,她之前苦心營造的大明上下在憋屈感中努力大生產、大練兵的大局(氛圍)就全完了。
但要從根本上消弭之前不利輿論造成了負面影響,還是得靠官方報刊引導。
於是朱媺娖又詢問大明報這邊的應對。
得知柳如是已經向甘肅派出了記者團,準備實地對相關人物進行采訪,以事實對那些質疑的報刊和人進行打臉,她這才神色稍霽。
等到黃淳耀、柳如是退下,朱媺娖回到竹林老宅這邊吃午飯時,不禁跟郝光明感慨道:“輿論可真是一柄鋒利的雙刃劍啊。”
郝光明道:“那可不是,別說你,便是我們現代國家,很多都未必能掌握好這柄雙刃劍。
我們的社會中,經常有人因為輿論而受傷,甚至被逼死。
但輿論這柄雙刃劍如果用好了,在某些方面確實又能起到奇效。可以說是讓人又愛又恨吧。”
聽郝光明這說,朱媺娖又擔心起大明報派往甘肅的記者團,能否圓滿完成任務。
···
程頌跟隨大明報記者團離開南京後,先乘坐兩百料的小鐵輪從長江轉入大運河,而後由大運河向北入黃河,在由黃河逆流而上至潼關。
在潼關火車站,他們坐上了火車,終點站是:甘肅省會,蘭州!
當坐上這輛火車後,程頌忽然覺得,即便是在甘肅鎮夷所沒能查清楚事情真相,他此行也算是收獲匪淺了。
並非他沒有做過火車,事實上,他之所以能從杭州那麽快到南京,便是借助了火車的便利。
他從杭州坐船走水路到松江府,在松江府坐火車到的南京。
雖說從杭州坐船走京杭大運河一直走水路去南京同樣方便,但一路上畢竟都是逆水行舟,速度偏慢。在松江府改坐火車的話,從杭州到南京只需兩三日功夫。
此番在潼關,算是他第二次坐火車。
他之所以覺得已經不虛此行,是因為一路上的風物令他大長見識。
比如說南京的繁華,江北大修黃河的繁忙景象,以及黃河兩岸府縣村鎮雖仍殘留著昔日天災兵禍的痕跡,卻已經透露出勃勃生機,逐漸繁華。
‘真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啊。’
這是程頌近來最常發的感慨。
“曲融(程頌字)可是在感慨這陝西地界的風物與河南又有所不同?”
對面傳來的聲音,讓程頌回過來,忙應道:“晚生是在感慨‘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對面的人笑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話其實不全對,一個人若想有見識,讀書遊歷缺一不可。所以,以往士子在學習到一定程度後,都會去各地遊歷,增長見聞。”
說話的男子三十幾歲,穿著一身南京今年流行的修身儒服,上唇留著兩撇胡須,看起來幹練而又不失儒雅。卻是此番記者團的主記者,梁孟昌。
也是臨時加入記者團後,程頌才知道,如今大明各報社皆向大明報報社看齊,將記者分為五個等級,分別是助理記者、記者、主記者、高級記者、特級記者。
不過,目前為止,即便是大明報報社,最高級別的記者也只是主記者而已,尚未出現高級記者。
其他報社自然也沒誰厚著臉皮自稱高級記者。
據說,以後新聞司還將讓記者職業如帳房(會計)一般正規化,通過考試才能獲得新聞司發放的記者證,才能到各報社任職並進行采訪和撰寫新聞。
總之,梁孟昌在報社的級別也不低,屬於上吏,在這次的記者團中更是主要負責人。
似乎是對程頌頗為看重,一路上梁孟昌經常會找程頌閑聊。
除梁孟昌外,記者團還有一名記者李道贏,一名助理記者杜杏。
最初讓程頌頗為驚訝的是,杜杏竟然是個女子——他此前根本沒想到有女子做記者,還是大明報的記者。
後來經過梁孟昌的介紹,他才知道杜杏身份並不一般。
杜杏父親杜其初乃山東莒州進士,曾任紹興知府,可惜在崇禎十三年病逝,隨後杜家家道日衰。
崇禎十五年,清虜入寇,自北直隸進入山東,莒州亦遭劫難。
杜李讓其妻紀映淮攜帶老母、幼子以及杜杏到母舅家避亂,他卻和十數名好友一起投入知州部下,守城抗清。
堅守數日,城破被俘,戮於北關“好漢塋”。
因崇禎末年,天下各地皆亂,其母舅家亦因劫難而毀。紀映淮只能帶著皆為婦孺老弱的一家四口躲進深山,靠種田及采摘野菜,才勉強活了下來。
朱媺娖繼位,朝廷這兩三年一直在撫恤各地抗清將士及義士家屬,莒州杜家亦在其列。
不過,杜杏能到大明社當記者,主要是因為她與嫂嫂紀映淮俱有文才。
其嫂紀映淮曾有詩詞、文章被大明報及其他報刊刊登,杜杏亦深受新文化、新思潮影響,於是年初隨鄉人來南京,期望能在此謀生。
因有紀映淮的介紹信,自身文才、素質也過硬,便通過筆試、面試,入職大明報報社,被當做預備記者培養,一個月前才轉為助理記者。
記者團的攝影師趙愷則是另一個讓程頌感興趣的人,準確的來講,是對其掌握的照相機感興趣。
因為已經有很多期大明報上出現過相片,所以,趙愷一解釋,程頌就接受了照相機的存在——當今天子得天所衷,能往來後世,帶來諸多寶物的事並非什麽秘密,甚至可以說是大明人盡皆知的事了。
作為一個少年人,程頌不僅不害怕被照相,反而喜歡照相,甚至想要親自嘗試操控照相機。
可惜照相機屬於報社極為重要的裝備,除攝影師趙愷,其他人根本不準接觸。
甚至,此番記者團多出兩位出自禦林軍的隨行護衛,也多半是為了保護這部照相機。
說起兩位禦林軍,程頌同樣好奇,尤其是其中一位出自朱雀營的女兵,黃煥英。
黃煥英已經已二十幾歲,容貌只能算普通,膚色還偏向小麥色,但眉眼間自有一股英氣,其嚴肅時,甚至讓程頌感到害怕。
記者李道贏曾告訴程頌,黃煥英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敵的,至於殺過幾個人,他就不清楚了。
此時,黃煥英與另一名禦林軍將士各自坐在這節車廂的對角,審視每一個進入車廂的人。
只見其竟然留著一頭才及耳的短發,外傳一件寬大道袍(道袍也屬於明末百姓常服之一),身形略顯得有些胖。
但李道贏曾偷偷告訴程頌,黃煥英裡面是穿著朱雀營甲衣的,實際上身形頗為苗條。
當時程頌看李道贏的目光就一陣古怪。
此時,見李道贏一直賴在黃煥英對面,用各種火車上的乾過、點心、飲子獻殷勤,就算沒人說,程頌也看出來李道贏在追求黃煥英了。
黃煥英對其愛答不理,若是李道贏惹得她煩了,還會瞪一眼,立馬嚇得李道贏正襟危坐、一聲不吭。
據杜杏私下裡跟程頌說,李道贏之所以喜歡上黃煥英,是因為有次他去做比較危險的采訪時,隨行的黃煥英救過他的命,因之生情。
至於黃煥英對李道贏是否有意思,大夥兒中卻是沒人看得出來。
但程頌覺得,黃煥英應該並不討厭李道贏,不然其獻殷勤時,就該被黃煥英一腳踹倒了。
另一名禦林軍將士出自虎賁營,叫李良奇,三十幾歲的樣子,據說是個會武功的高手。
然後便是三名團務,也即是負責一路辦理各種雜務的人。但這三名雜務也都是經過訓練的,同樣可充當護衛。
畢竟他們此番要去邊牆之外,又帶著照相機這種禦賜寶物,安全還是得有保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