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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请做个不太好的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年少的时候,十四五岁,一身猎装,佩着一把角弓一把匕首上山猎野物。她的阿母对她说,如果这一次她能猎到有爪子的猎物,就给她身上纹第一道刺青。
她踩着湿滑的苔藓向上走,身边林木栖息着鬼一样晃动,有不祥的黑影擦着她的肩背过去。
虎诘转身搭弓,箭嗖地离开弦,却转瞬被黑暗的林间吞没。那个影子攀上后背,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绞在她颈上。窒息感和血腥一并涌上,虎诘悚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拉扯。
喀拉。
她睁开睛。
窒息感没有缓解,她只觉得自己满铁锈。从夜里到现在没人给她喂过一水,现在就算有人对她动刑她概也叫不出什么音来。
那个自称锦燕使的女人算是照顾她,不然按道理回京的这趟路她戴的不应该是锁链,而应该是枷。但到刑部之后那个人显然也没有办法,她就这么被关在牢里,似乎经被忘记。
远处有幽微的水,虎请闭上睛,努力忽略颈间锁链的拉扯和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焦渴。她也不知道过多久,或许那水一百滴,两百滴,牢门突然传来响。
睁开面的黑暗里现出一豆灯火。
拿着灯的看着是个普通狱吏,暗青色衣,头发用未染的布包着,看着不甚显。
灯火的光照在她脸上,虎请才隐约瞥见她的形容。那人有一对狐狸一样细长微挑的咖睛,嘴角翘着,好像在笑又好像只是长成这样。
狱吏放下灯,轻手轻脚地靠过来,松松她颈上的锁链。被压住的喉咙松快虎请低头咳出一血沫。
“多谢。”她哑说。
“不谢,”那狱吏语轻快,转过身从墙上摘什么下来,“她们手艺不好,才用这种法子折腾人,我和她们不一样。”
“我手艺很好。”
有什么抵住她的下颌,虎诘一下睛,顺遂地抬头。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这个人的睛亮闪闪的。
“刑不上夫,”狱吏笑眯眯地说,“但都是文官为这件事打嘴仗。武官就好很多,没有人会来纠缠。”
“但您是人物,所以,即使台的娘子们不为您说点什么,我也得先恭恭敬敬听您先说。”
折起来的鞭子碾磨着她的喉咙,向上支住颌角,这个人凑近音也压得又轻又低。
“那么,您要说什么呢?”
虎诘真垂一会,表情不太像是被锁在刑架上思索怎么自救,反而有点像是在思索护手怎么缠。
“真要动手的话,”她哑说,“往背上往身上招呼都行。劳驾留我这双招子和手脚,我还想留着们报效朝廷。”
这个人好像卡住她肩膀抖动几下,最后还是没忍住笑。虎请看着她笑着靠在一边的墙上,举着手的才继续说:“唉啊你真是个好人,不对,圣人。”
狱吏一把脸:“不过不凑巧,你想报效的那个朝廷里,有人要买你这对睛。”
虎诘又低下头,她不太怕,但真想得很认真,可能过去五息,十息,她开“多少钱?”
“我手里的私财不太多,要是够的话,我自己买。”
那个狱吏靠过来,轻轻戳戳她下的虎纹刺青:“那我得想想。”
“将军这样锐利漂亮的咖睛,至少得要两坛子金子?”
“……..…?”被夸赞的那双睛睁“这么多?怎么可能......安朔军平日里养兵半个月军费也就这个数!”
○人又笑得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鞭子随手一扔:“对!对对对,不过也差不多嘛。人半个月不吃饭就饿死没有主将的军队,半个月也差不多就耗光吧。”
她后仰的身子支起来被悬在刑架上的虎请不再是那副认真但放松的表情,暗色衣服的狱吏也收起笑容。
“有人要杀你。”她说,“此我忙不开,所以让人断你所有的食水,不然将军猜从昨到今?你要暴毙几次?”
这人仍旧眉弯弯,嘴角有一点不道是讥嘲还是玩味的笑,但当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什么锐利的东西从这小吏的皮囊里刺出来。
虎诘骤然明白为什么她身上的案子不轻,也不算名之辈,却生被在这里晾了这么久。那个狱吏看看她的神色,继续说:“食水能防得住,将军就觉得这事情了了?”
“刑部不至于让员因刑死在牢里,但让你少一只睛,断一根手筋还是不足挂齿的。两坛金子?太少?。”
她嗤地笑一下:“我只是说了个我觉得你应该有的价码逗你,你怎么这都没有啊?大家都喝兵血,你不喝不渴吗?”
虎诘低低吐了一口气。
“边境没有血。”
历和寒魁从先帝的上一代就开始纠缠,几打几和,唯一不变的就是越来越紧绷的军备。两边像是在泥潭里摔跤的两个人,输的那一个固然被按在泥水里,赢的那一个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沈家母女治军甚严,但朝堂和军队之间的联系不是她们两个就能左右的,只要皇帝还把所有都压在边境上一世家就能通过军费和募兵左右许多事情。这一仗经打太久,久到百姓和军户都有些筋疲力尽。
虎诘希望结束,但她不希望结束的方式是上将军守护那么多年的边陲因为小事崩塌。
所以,她得活着出去,死在战场。
嘴角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沾沾,她回神,发现这个狱吏不何时倒碗水给她。
“从我手里接过来的东西能吃,那狱卒说,“我能保你待在这里的时候,四条胳膊腿和和睛都好好地安在你身上,但如果朝堂上给你什么罪名,就当你命不好,好不好?”
她就着她的手喝一水,终于有继续问。
“娘子是何人?”虎请说,“多谢你保我。”
?人慵懒地抻抻筋骨:“我啊?”
“我是子养的狸奴精。要是将军有命官复原职,请我吃鱼吧。”
去年并不是一个坏年。
虽然旧帝崩新帝不满二十,寒魁被雪一打嚷嚷着要来犯边,去年也并不是一个坏年。
这一年里没什么旱涝的灾,交完税之后算一算手里留下的,种子也够青黄不接的日子也能挨过去,紧一紧裤腰说不还能存点。
农人们站在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霜的田埂上,看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就觉得心里揣着热乎乎的希望。
上年纪的老人家心里没有这点热乎劲,土里那一层琉璃样的冰又脆又冷,他们说出来的话也冷。
“看着吧,”他们说,“看着吧,好年景才饿死人呢。”
怎么会呢。年轻人们想。
怎么会饿死人呢?
怎么会呢。
王郾才困惑而恼怒地想,他那么一个好侄儿怎么就会没呢。
王更的死讯比虎请回来得更快一点,这位叔叔在书房里上蹿下跳,把愤怒发泄在桌上辜的笔墨纸砚上。
他心痛呀,他怎么能不心痛?这些年他这个侄儿和他配合着多少钱回来,要是没有这孩子,他怎么在这个兵部郎中的位置上坐得这么稳的???先帝在高位可不太喜欢用男子!
本来他左右逢源四面摇尾巴地站稳这个位置就不容易,现在侄儿一死,一切都白干。砚台在地上砸出个白坑,墨倒糊在纸上,王才坐在一边盯着这满地狼藉看一会,悻悻地爬起来擦擦袖子。
不成,这事情还没完。侄子死是挺可惜,未来能不能捞钱暂且不论,现在还有一劫要先过去。
虎诘虽然因为擅动军费被押回来但她动军费是为填他好搞出来的窟窿,到时候要是圣人仔细一查,查出他侄儿和他那些有的没的,那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不行。王郾才想,得让虎请先把嘴闭上。
他打听打听这个案子的主审,封辰钰是个瞎子,杵在那里当个吉祥物用,左相贵人事多,一个清贵文官哪里会理武将的事情,最后虎请还是要落到刑部尚书手里。想到刑部尚书他就略微松笑笑笑这女人善恶不嗜好折磨人,在朝中惯有些酷
吏的名兴许不用他打点,她就慢慢地猫玩耗子一样把那个武将玩死。
但还是保险点好。
王郾才收拾收拾家底,预备给尚书娘子送一份贵些的礼物。最近手头拮据,一人高的珊瑚树是没有一马车金子也不好凑,总得来点合适的房屋田契吧?最好是田契,这东西可是硬通货。
可是翻来翻去,他竟然是不割肉就连好田也凑不出多少本来一阵子他和侄子的买卖就不那么好做,手里紧巴巴的,又挨上白灾。京城里的人情往来可不管你有没有进项,入不敷出到现在居然拿不出礼来。
王才拿着账本,迈着四方步从书房里走出来,招招手唤来自己一个亲信。
“咱们京畿西山庄子后面那一片荒地,”他说,“一直没有管,让过来的那群刨地谋食的占也几年0你去把田收回来,这几年的租子就不要他们的瞎,都是些平头白丁,也不容易。”
这话真是仁慈极。
仁慈的老爷派他仁慈的亲信,带着一群讲道理的家丁?。
一开始是亲信拿出地契来,告诉他们这些地都是和山连着的,山都是王家的,这些年是他们强占地。有不服的出来讲道理,说他们开这田的时候周围还是荒山,没有王家的庄子,岂有先来的归后来的这个道理呢?
亲信的道理讲不通家丁们就开始讲他的道理。道理讲断几个人的腿,讲破哪家女儿儿子的头,农户们跑去告官,当地的官员说哎呀哎呀。
哎呀哎呀,这事难说呀。就算是荒山,不可以是王家的荒山吗?地契在这里,就是王家的山呀?山是王家的,那田也该是王家的,你们不缴租,怎么还打人家家的先生呢。
田里薄薄的霜撒上血,变成的冰就像是琉璃瓦一样红艳艳的,日光照在上面,一层好看的金色。
有一个村子不得不搬因为来人说他们连房子都是王家的。
那亲信给他们五时间,五内不走就把家什也拖出来烧。
反这是京畿,他们一个村子才多少人,就算是没有活路被逼到悬崖边上叫他们也揭竿不起来。
那个学生就是这时候来的村里。
她三十来岁,穿得很朴素,要不是行囊看着是赶考的,几乎没人能认出来她是个读书人。
王郾才一早嘱咐过让人留心着这周围,别再真倒霉撞上一两个没事找事的御哪个高官的学生路过,让他们拦下告哦。
可这个学生穿得太寒酸,人也没什么精神,一看就是科举推迟之后熬不下去打道回府的,守在周围的人也就没怎么在意。
她抱着行囊,就这么哆哆嗦嗦地进村子。
夜里点起火来,一间还算挡风的屋子里,那个女人守着这村里你一点我一点凑出来的灯油铺开纸,听坐在桌的村人说发生什么事。
他们说起话来一点也不优有时候含含糊糊,颠三倒四,一件事要反复地说很多遍。
老父亲叫人打躺两终于在夜里咽头上戴白的女儿抓挠着桌子;姐姐瘸腿,妹妹用肩膀架着自己的血亲,她们恨恨地回复着,复着的冤枉。
这的冤枉只为一个小小的礼物。
那个女人飞快地记,用来记录这件事的那张纸上还涸着墨痕,仔细看看隐约能看出来是一首应制的赋。他们的控诉盖住赋,就成为一张状纸。
“这就行”她说,“我把这个带出去,替你们告状。”
有人讷讷地抓住她的袖子:“秀才娘子,你不要去官府告,官府是不理的,他们打我们,也要打你的。”
她摇摇头:“不去官府,我把带出去,带到更高的地方去。”
油灯照着的那些脸露出一点希望,一点不安,有人小咕哝:“您是不是什么官的学生?我听说要是有能管得住王家的官愿意管这件事,我们就有救。”
女人默然半晌,轻轻摇头,那个身着官衣,清峻挺拔得像是鹤一样的影子浮现出来,她没想到找自己买赋的竟然是那样一位人物,也没想到他不是想要施恩收徒。
那时她站在一群和她同样出身的人里,听他缓对他们说。
“此国家用人之际,尔等皆应力。此后入太学,立庙堂,不必记聂某之名,不必拟师徒之义,我恩于你们。”
“凡下学子,只应是子门生。”
“我不是什么人物的学生,只是这下愿为圣人效力的读书人之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