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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所有人咯噔一下子,有几双眼睛低下去,有几双眼睛就瞥向高处的五皇女。
那些眼睛里带着惊讶,带着疑问,带着冷冷的审视。
她们当然为圣人做事,整个安朔军都为圣人做事。您今天说这句话,是传递出来个什么意思呢?
五皇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看不到这些抬起或者落下的目光,和她们对视的只有站在一边的许衡之。
这个一条腿有些瘸的男人稍微俯下身来,像是要听五皇女的吩咐,又像是一头盘桓在宝座周遭的恶兽。
这安静持续了一会,抬头的人逐渐低头了。在所有人的眼睛移向地面之后,有人开口:“安朔军尽忠于陛下。‘
那头恶兽收起了牙,五皇女稍微查了直脊背。
“圣人想查的是两位沈将军的事情,”她的口气和缓下来,“虎将军只是挂在朝堂上的一个帽子。当初沈家两位将军猝然离世,圣人察觉到这其中有些异常。若是这件事查不出分明,安朔军就是根脉出了问题,圣人必下雷霆手段,届时虎将军冤枉不冤
枉就已经不重要了,各位此后何去何往也难说。所以各位无论怎么想,现在都应该放下杂念和自己的考量,忠心耿耿地替圣人把事情做完。”
有一阵子短暂的嘈杂浮现出来,这嘈杂里有一个不甘心的声音。
“殿下。”那人说,“寒魁犯边,军情尚急。”
这句话没什么动机,只算一句脸上挂不住之后漫无目的的威胁。
安朔军当然听圣人的话,但圣人要是想让安朔伤筋动骨,也得考虑一下大敌当前吧?
武将们被文官刺挠的时候并不少见,可就在这一刻,面对着这个眼睛瞎着的小姑娘,她们心里就是有一股不服!
她们也不知道这不服究竟是在不服这个残疾的五皇女,还是在不服明明年纪尚轻,却压迫地注视着她们的圣人。
五皇女轻笑了一声。
“沈大将军尚且罹难,安朔现在这个样子,诸位中难道有大将军之上的万人敌堪主持局面吗?”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了,刚刚出声的都闭上了嘴。
有几个年长的在轻轻叹息。“圣人绝非池中物!”她们想。北边常年战乱,朝廷倚重武将的同时也难免被文武之争掣肘。即使是秉性酷烈,说一不二的先帝,在思量武将的事情时也要犹疑几分。
先帝多疑,所以不敢对沈家完全放权。又因为作战用得上将领,所以厚养沈家手下的那一群武将。如今派系林立,沈家母女一死就各自为政的局面,不能不说是此前的恶果。
眼前这位五皇女敏锐强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只不过是圣人旨意的传话者。
圣人年少,可登基才不足半年就已经有如此的帝王韬略,切中安朔军弊病,又有果决手段把众将领抓在手中。
在此群龙无首之际威服军队,将威望最高的虎请带离安朔,让军中再无能主持大局的人,又借由外敌令军中不敢生事,只能按照帝王的布局走。
如果这次真的能查出沈家两位将军是遇害,惩处罪魁祸首之后,士兵对沈家的爱戴就会自然而然转移到为两位大将军报仇的明君身上,到那时哪位将领再有生事不敬的心思,她手下的士兵恐怕也不会答应了。
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吗?还是天命果然落在她封家?这怎么会是一个不足冠年的孩子能想出来的?
封辰钰没有去管那些明里暗里的叹息,她已经让许衡之把舆图拿上来。她的眼睛看不见,只能借着他的手比画。
“沈大将军战殁的那一次,她行军的路线,你们有人复盘过么?”
有吗?自然是有的。可巧那一次的事情里就有这个王更。右军边线被寒魁突袭,王更带兵抵挡,两相胶着不下,逐渐有被包围的趋势。沈宙恐生不测,率军前往支援,中伏战殁。这个前后理了很多遍,逻辑上没有问题。
沈宙出兵很谨慎,背靠右军主阵,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寒魁人从背后插了进来,主阵竟没能抵挡住。
王更那边几次突围也未能与沈宙会合。当时沈子罗上将军闻女战殁病重,所有人一时全把注意力放在了上将军身上,这件事也没有人再细查。上将军去世后营中各自为政,更没有人能组织起人力物力再翻一遍这件事了。
“许卿在此地时,曾经前往边线,走过一遭沈大将军行军的路线。”留意到封辰钰换了称呼,许衡之敛目,却感觉她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
“其中有个蹊跷的地方,王更带兵被围,沈将军前往援助。若是王更所带兵卒不多,那么大部分兵力必然留在主阵,为何这么多人无一察觉寒魁穿插包抄,即使不查,如此数量的士兵前往救援沈大将军也不该费那么大力气。沈大将军谨慎,绝无
冒进一说,最后竟然死于埋伏,各位不觉得荒唐?”
左狐抬抬头,插了句嘴:“虎将军此前也觉得蹊跷,但右军毕竟在王更手里,他说那时尚有寒魁骑兵袭击主阵,所以去援护沈大将军的士兵不足。”
她顿了顿,和封辰钰对上视线,把后半截说出来了:“可如果寒魁动用了这么多人,不应该一开始没人察觉。”
又有小声的议论,有人轻轻摇头:“此事我核实过,的确那时右军已经多方出动援护大将军,可不知道为什么人手不够......或是王更那时带走的人太多了?”
此话一出就有人反应过来:“龟孙的!他要是带的人多,为什么磨蹭那么久都不曾突围?他诚心要耗死大将军不成?”
封辰钰唤所有人靠上来,借着许衡之的手在舆图上移动。
“他就是存了这样的心,”封辰钰说,“可他为何存这样的心?”
“许卿与士兵核对行军路线时,发觉他起先几乎已经突围,后来不知为何又绕了回去,这一起一顿之间,究竟是谁改了他的想法?“
那盲眼的少女抬起手,轻轻在所有人中间点了点。
“这件事,就是安朔军必须查明的。”
夜里还是很冷。
被打过几十军棍的后背好像点了火上去烤一样痛,四肢却冷着。
白日里被罚了军法的那个右军士兵龇牙咧嘴地趴在草垫子上,痛得忍不过去的时候,就悄悄扒拉开自己的包袱看一眼。
钱在里面,映着一点月光,铮明瓦亮的。他叹一口气把脸贴上去,忽然就不觉得后背痛了。
今天是他不好,那左军的骂就骂,骂他能少块肉不成?只要不再把他的这些钱拿走,那怎样他都不在乎。
如果问他同营的人,其他人会说他是个很老实的兵。别人都想借着凤羽玛瑙发大财,他没动过这样的念想。
他只是想在下一次开战前,再多往家里寄点。
之前来的家书说,今年是个好年景,留在家里的阿妹和阿弟种田有余地的时候,靠着打柴和捉野兔攒了一笔钱。
明年说不定能再置办几亩地,日子就越过越好了。只是再开地就得买头大牲口回来,他咬咬牙,点点手里的钱,怎么也不够。
为了那头大牲口,他冒了这个险,险些把本钱都赔进去。好在现在钱回来了,差的那一点,就明年再想办法吧。
虽然天黑着,但不时有人从帐篷里走出去,值岗的士兵悄悄说,那是长官在找人问话。说是王更在军营里还有什么勾连,问这些右军士兵知不知道详细。这个挨了棍子的士兵悄没声地听,往帐篷里缩了缩。
就这么寸,其实他是知道一点事的。
平日里王更见谁的时候都不让人往他帐篷那边靠,连值岗的也会被调走,但可巧就有那么一次他去灰车那边倒灰渣,恰好就瞥见监军赫且凭往王将军那边走,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那之后不久军队里就开始做凤羽玛瑙的营生,只是没听说和赫且凭有什么干连。
再看到赫且凭是内乱的那天晚上,他胆子小,没想着和别人一起闹,就想着能不能悄悄摸进王更帐篷里,把自己的钱拿回来。
那天恰好又只有他一个人在,眼看着赫且凭进了帐篷。
但他是不会说的。
他没有证据,只有一张嘴,说出去上面信了他得了什么好,可能还要被扣一个盗窃未遂的罪名。上面要是不信他就得罪了监军,往后还怎么挣钱往家里送?
他不太在乎王更的罪能不能全都判出来,不在乎谁和王更沆瀣一气,甚至不太在乎那位人很好的虎将军怎么样。
他只看着包袱里那一把亮闪闪的铜钱,每一枚都是他全部的希望。
它们会变成清亮亮的井水,淡白的麦子,变成家里人的活路,变成他解甲归田的梦里反复出现的希望。
他摸了摸钱,看四下无人,往角落里一靠,就着月光开始拆袖子里的一封信。
这封信是昨天晌午后有人从家里带给他的,要不是他今天挨了军棍,早就应该拆开了。
他喜滋滋地舔着手指把信抿开,想知道家里又来了什么事,或许家里已经凑够那头大牲口的钱了?那他手里这些正好可以修一个牛棚。还是快开春了雨水多,家里的屋顶不经用了?
月光照在那张纸上,白惨惨的一片。
片刻之后,这漆黑的帐篷里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有人把帐篷里那个哀号的士兵拖出来,军法官给了他两记耳光,他含混不清地叫嚷着,拽住身边人的衣袖,半晌终于有人听到他在喊什么。
他说我要告发,我要告发王更有同党。
他说娘!娘!爷啊!娘!
这个疯疯癫癫的士兵被拖走了,值岗的其余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
“怎么着了?他上午才被打了,现在就疯了?”
另一个摇摇头,悄悄摸进帐篷里,在他的那个铺位上包袱大敞着,几枚铜钱裸.露在冰冷的月光里,一张纸覆盖在上面,那是一张报。
“兄,阿耶阿娘造豪强打杀,王家蛮横,占田占屋,无地住,小弟下痢起热,钱,速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