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瞪著猩紅的龍眼,瞪視著底下跪著的一群官員,發出宛如惡龍一般的咆孝。
「你們怎不說話,一個個都成啞巴了嗎?」
「你們平時吵架的本事呢?」
「今天若是不商量出個防治的辦法,你們就都別出宮了!」
一眾官員聞言無不磕頭謝罪,但謝罪之後依然一言不發。
雖說皇帝這話有點不講道理,但他們也都明白,皇帝這是憂心百姓,憂心京城,憂心大明的子民。
只是皇帝陛下太心急了,皇帝陛下也不想想,他們要是有解決天花的本事,也就不用跪在這兒了,應該是坐在神壇上被皇帝和萬民跪拜。
那可是天花呀!
自古以來,哪個王朝攤上這種東西不是硬扛,誰有治療的好辦法?
據說宋仁宗之所以過繼別人家的兒子當皇帝,就是因為自己的兒子死光了。
這裡邊就有天花的功勞。
當然,這只是傳說,誰也沒有確切的考證。
就在眾人大眼瞪小眼之時,跪在角落裡的朱允熥突然想到兩個字——牛痘?
「皇爺爺,孫兒好像有辦法……」
老朱聽到這話心頭一跳,可當他聽出說話之人是朱允熥之時,老臉再次拉了下去。
「閉嘴!」
「等咱跟他們商量完事再整治你!」
「皇爺爺,孫兒真有辦法,我好像聽人說過,可以用種痘的辦法防治……」
「種痘?」
老朱聽到這話,眉宇間露出思索之色。底下跪著的一眾官員聽到這話,一個個也眼前一亮。
「陛下,微臣想到了,民間自古就有種痘之法,只是此法處置頗為麻煩,都是師傅傳徒弟,口口相傳,秘而不宣。」
「若是陛下張貼榜文告示,用重金聘請民間異人,未必不能求得此法呀!」
老朱見齊泰這樣說,心裡不由信了幾分。
齊泰可是他相當看好的人,那是打算留給大孫的股肱之臣。若他都這樣說,那種痘之法似乎還真可行。
「既然如此,爾等火速去辦吧!」
「你正好在禮部,就替咱擬一份聖旨,詔令全體臣民百姓,凡有能防治天花活萬民者,公爵相酬,千金相贈!」
朱元章這番話一出,整個大殿上的官員無不激動得紅了眼睛。
公爵啊!
大明建國的時候,才給了幾個公爵?
現在皇帝陛下,竟然要拿公爵當懸賞,這天下的能人異士還不得蜂擁而至啊!
老朱雖然不吝賞賜,但也不想被人當冤大頭,因此趕忙補了一句。
「你們禮部會同太醫院,負責甄選揭榜之人。」
「若有濫竽充數者,也先暫且不要處置,先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務必擺出千金買骨的樣子來,打消真正有本事之人的顧慮之心!」
….
眾人聽到老朱這樣說,無不發自內心地稱讚陛下聖明。
雖說他們沒事就吐槽皇帝陰狠毒辣小心眼,但每個人都不得不承認,皇帝陛下是真的把人心看透了,把事情算計到骨子裡了。
這榜文還沒張貼呢,皇帝就預料到有濫竽充數之人,並且提前想好了應對之策,著實稱得上聖明之君。
老朱在打發走一眾官員後,朝著角落裡跪著的朱允熥招了招手。
「滾過來吧!」
朱允熥看到這龍之召喚都要嚇哭了,今天皇爺爺心情這麽差,還不得把自己給打死啊?
「皇爺爺,孫兒剛剛建言有功,嗚嗚嗚……」
老朱不悅地瞪了大孫一眼,冷哼一聲道。
「誰稀罕打你?」
「咱乏了,幫咱把奏章整理整理……」
「哦……」
朱允熥一聽說不用挨打,當即顛顛的的跑過去,幫著老朱整理奏折。
「皇爺爺,這個東西怎整理呀?」
「你看著整吧,放規矩點就行!」
老朱靠著龍椅的椅背眯瞪著,想睡又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京師疫病(癔通疫,防和諧通假字)橫行,百姓屍體一車車往出拉的慘烈景象。
事實上,他這一生看過很多次這種景象,並且很多次他都是參與者。他小時候一周內死了爹娘和大哥,就是他用一輛平板車拉到村外,找陳家借了塊地給埋了的。再之後他當和尚,雲遊四方,四處沿街乞討,見證過的疫病、災荒數不勝數,那真是人命如草芥啊。
他本以為自己當了皇帝,這麽多年的勵精圖治下,大明就算不敢說遠超漢唐,那也起碼稱得上太平年景吧?
哪承想又攤上這麽一檔子事!
老朱也是因為各地陸續爆出有疫病,這才將大孫扣在宮裡,非但不敢讓他去替他巡視沿江府縣,甚至連出宮都不敢讓他出,生怕他在外邊惹上惡病。
朱允熥也是在宮裡憋得實在無聊,這才領著一乾皇子皇孫,改良鬥蛐蛐之法,生出開展大明宮廷蛐蛐世錦賽的想法的。
只不過,這個想法還沒等他實踐呢,就被老朱蠻橫地給打斷了。
朱允熥將奏折按照批過和沒批過的分成兩部分,未批閱的奏折又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做了一番分類。
就在他剛剛整理完,打算偷偷溜出去之時,老朱突然睜開了眼。
「你個逆孫又想去哪兒?」
朱允熥還能去哪兒,自然是想去大本堂看看,世錦賽的英雄蛐蛐們,是不是得被砸死了。
最起碼先拯救一下,湊上幾百的蛐蛐池再說啊。
「皇爺爺,您沒睡呀?」
老朱拖著疲憊的身子,重新看向自己的禦桉,見到禦桉上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心裡的煩悶總算少了幾分。
「今天哪兒都不許去,就在咱邊上伺候著!」
「唉……」
朱允熥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低眉順目地站在禦桉邊上,百無聊賴的拿著墨條在硯台裡摩擦著。
….
宮裡伺候的一眾宮女太監,見到皇帝陛下將三皇孫留在了宮裡,無不暗暗松了一口氣。
只要有三皇孫在就好了,皇帝陛下就算發火,也有個撒氣的地方!
事實上,皇帝陛下今天突然整治大本堂,秦德順得居首功。
若不是秦德順見皇帝憤怒異常,恰當好處地提醒皇帝陛下,他那寶貝大孫在大本堂的胡鬧事跡,老朱哪能想起朱允熥這逆孫?
因此,秦德順毫不猶豫地出賣朱允熥,用以換取乾清宮的安寧。
老朱隨手拿起一份奏折,見正好是自己最想看的內容,心裡頓時有些驚訝。
他趕忙看向整理好的一堆奏折,只見靠近自己手邊的都是跟疫病相關,稍遠點的地方是邊疆奏報,再遠點的才是各地官員上奏的日常事務。
老朱見狀滿意的點點頭道。
「你是怎想到這麽分的?」
「回皇爺爺,孫兒猜您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疫病之事,因此將疫病相關的奏折都放在離您最近的位置上,這樣好方便您翻閱。」
「至於不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放的遠一點,反正那些事也不急,早一天玩一天都不影響啥。」
「你個逆孫,倒是有幾分小聰明!」
「今天這頓打暫且記下了,改天在精神好的時候再收拾你!」
「啊……」
朱允熥聽到這話頓時不樂意了,他剛剛還以為自己躲過去了呢。
「皇爺爺,孫兒知錯了,您就饒了我這次吧。」
「再者說,整天憋在宮裡實在是太無聊了,孫兒這也是被憋得沒辦法了,這才對鬥蛐蛐之法進行改良的。」
「你看孫兒以前,啥時候對鬥蛐蛐感興趣過?」
老朱聞言暗暗頷首,心道朱允熥說的也算實情。
這逆孫雖然頑劣,不愛讀書學習,但對於鬥雞走狗鬥蛐蛐之事倒也不熱衷,只是喜歡蹲在希望學堂,領著一群匠人研究那個能噴氣的鐵疙瘩。
這愛好說不上好,但絕對說不上差。
「既然閑得無聊,就把那些不緊要的奏折拿過去替咱批了吧!」
「啊?」
朱允熥聽到這話大吃一驚。
「皇爺爺,您讓我替你批奏折?」
老朱聞言打量幾眼這孫子,見這孫子臉上沒有任何驚喜的表情,心裡暗暗對其讚許幾分。
「嗯!」
「反正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些人不過是借個由頭給咱請個安,在咱面前混個臉熟,你就替咱批了吧。」
朱允熥見朱元章這樣說,這才扭扭捏捏地說道。
「皇爺爺,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孫兒怎能乾這事……」
老朱聞言看過去,只見這孫子正瞪著一雙大眼睛,賊兮兮地打量著禦桉上的紫檀木匣子。
老朱見狀抄起手上的奏折,對著他的腦袋就拍了過去。
….
「趕緊拿著奏折滾蛋!」
「要是批得不好,看咱怎收拾你!」
「哦哦……」
朱允熥無奈地端著厚厚的一摞奏折,去自己的小桌子那邊批閱。
他抄了這麽久的奏折,也算是有點經驗了,對於那種上來就請安問好,且喋喋不休的折子,直接翻到最後一頁,一看之下果然是屁大點事情。
比如他手上這份山東布政使趙子良遞上來的折子,洋洋灑灑一千多字,就寫了一件事,那就是給皇帝說一聲,自己給陛下進貢了一千筐蘋果,讓陛下嘗嘗鮮。如果陛下覺得味道好,他就年年進貢。
朱允熥一看到是吃的,當場批示道。
「準了!」
「若是不好吃,你明年的官也別當了,回家給咱種蘋果吧!」
「若是好吃,你明年就進宮,專門給咱種蘋果吧!」
朱允熥寫完這句話,又刷刷往後翻了幾頁,然後用小字偷偷寫了一行。
「咱要想吃蘋果不會自己買麽,非得大老遠讓你巴巴地送過來?」
「以後少花點心思在拍馬屁上,多給老百姓乾點正事!」
朱允熥寫完這些,見皇爺爺沒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靜,這才合上奏折轉戰下一份。
下一份就有意思點了,乃是浙江按察使張廷蘭,上奏皇帝陛下,說當地有個桉子不好處理,請皇帝陛下聖裁。
朱允熥一看連判桉的事情都要找皇爺爺,那皇爺爺一天天的豈不是要被這些人給累死?
他耐著性子看下去,只看了幾行就氣得不行。
原來是當地有個弑母桉,有一個十四歲少年,發覺繼母與人私通,並且暗中殺害自己父親,本著為父報仇的心理,用鐮刀將繼母殘忍殺害。
如果按照大明律,弑母乃十惡不赦之重罪,應當凌遲處死。但此桉頗有隱情,按察使不敢擅專,這才上書皇帝陛下,請求皇帝陛下明示。
朱允熥苦繼母久已,見到這份奏疏想都不想就在上邊批示起來。
張廷蘭不過是寫了幾百字,他的批示竟然寫了一千多字。
朱允熥寫了一千多字還覺得不過癮,又讓王德給他找了點漿湖,在奏折後邊又貼了幾頁紙,這才把心中的怒氣全都發泄完。
在寫完這份奏折後,朱允熥整個人的心氣頓時散了,整個人也跟散了架似的,重重的靠在椅背上。
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皇爺爺是如何做到每天都能處理幾百份奏折,並且長年累月的堅持,一堅持就是二十幾年的?
老朱看著大孫子才批了兩份,就靠在椅背上喘氣,不屑地撇了撇嘴。
就這還有臉惦記冊封詔書?
啊呸!
一看就是欠揍!
在乾清宮的一老一少辛苦地批閱奏折之時,大本堂內剛剛挨完打的皇子、伴讀,當即在朱植的號召下,重新將峽谷地圖拚好,將散落在地上的英雄蛐蛐裝入罐子裡。
….
朱植本人更是趁著先生不在的空當,跳到先生的講桌上,對著一眾皇子皇孫發表康慨激昂的演講。
「雖說總教頭朱允熥不在了,但本王決定繼承朱允熥的遺志,將第一屆峽谷蛐王大賽舉辦下去!」
「現在請各隊代表上前抽簽,決定明天的出場順序……」
在朱植話音一落,每一個皇子臉上都掛著堅毅之色,走上講台將手放入木頭箱子裡抓鬮。
這一刻,他們不是為自己而戰,而是為了朱允熥的遺志而戰,為蛐蛐的榮耀而戰!
朱允熞看得熱血沸騰,可他剛揉著屁股打算上前抽簽之時,突然聽到太子妃的貼身宮女冬梅跑了進來。
「四皇孫,太子妃娘娘命奴婢叫您回去!」
「啊?」
「能不能等會,等我抽完簽再走!」
「不行!」
「太子妃娘娘說了,這事非常急,一刻都等不了!」
「唉……」
「十五叔,我的簽你幫我抽了吧,抽中啥我都認了!」
「好嘞!」
在朱允熞走後,大本堂裡頓時出現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話說,太子妃該不會是聽到什麽風聲,怕父皇再次大發雷霆,這才不讓朱允熞陪咱們玩的吧?」
朱植無所謂地擺擺手道。
「不會!」
「只要有咱們大侄子托著父皇,咱們這邊就算是鬧翻了天,父皇都不帶搭理咱們的!」
眾人聽到這話無不頷首,只是他們很快就回過神來。
朱植這話未免太傷人了吧,他們怎說都是皇子啊,就這麽不招父皇待見嗎?
「十五哥,你這話說得很好,但以後能不能別說了!」
「就是!」
「怎傷人怎說!」
「好好好,以後我不說了,哈哈哈……」
另外一邊,朱允熞跟著冬梅回到太子府,剛給母妃請安,就被母妃帶到自己的臥房裡。
「朱允熞,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許對任何人說……」
朱允熞剛聽到母妃這般說,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宮女走了進來。
「姑媽,朱允熞還小,就不要跟他解釋這些了。」
韓玉裳一邊說,一邊抬起纖纖素手,對著朱允熞的脖頸處就是一記掌刀擊出。
「你!」
呂氏
看到自家兒子被人擊倒,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可是自己親兒子呀,萬一有個好歹叫自己怎麽活?
「你太放肆了!」
韓玉裳則是探探朱允熞的鼻息,發現鼻息正常,就無所謂地將其抱到床上。
「姑媽放心,侄女手上有準得很,萬萬不會傷到朱允熞。」
呂氏見韓玉裳這般說,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幾分。
「你說的那法子真能奏效?」
「當然奏效!」
「那失敗的概率呢?」
「三十分之一?」
「這麽高!」
呂氏一聽韓玉裳說出三十分之一的話,當場撲到兒子身上,不願上韓玉裳給兒子種痘了。
….
「姑媽,這已經是當下最穩妥的法子了!」
「一旦我叔父將疫病引過來,整個京師都會變成人間煉獄,到時候活命的概率就只有一半對一半了!」
「那……」
呂氏聽了這話,臉色當場一陣慘白,甚至有幾分後悔,後悔自己當初貿然做下這個決定,將自己和兒子都置身險地。
「姑媽,現在沒別的辦法了,您和三位皇孫都要種痘,否則您們四位在天花肆虐之下,也難保性命啊!」
呂氏經過韓玉裳的一番苦勸,當即重重地點頭道。
「好吧!」
「你一會兒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出了岔子……」
「朱允熞這孩子雖然頑劣,但對我最是孝順,我可不想……不想……」
「姑媽放心,我已經給幾百個人種過,絕對不會出任何岔子!」
「經過我手種的幾百個人,隻死了不到三十個人……」
韓玉裳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並拿出一根吸管,從瓷瓶裡吸入少許粉末。
她做完這一切後,當即拿著吸管對著朱允熞的鼻子一吹,粉末被吹入朱允熞的鼻子,並且隨著他的呼吸被吸入身體裡。
這就是她們白蓮教所掌握的種痘之法,乃是取自天花病人病痘處取下痘痂,然後研磨成粉末狀,吹入正常人的鼻子裡,使得正常人借此染上輕度天花病毒,痊愈後產生抗體的一種防治法門。
此法門也稱之為鼻苗法, 不過他們白蓮教中有一種更為文雅的稱呼,稱其為佛息。
韓玉裳在給朱允熞種痘後,又如法炮製地給朱允炆和朱允熙種了一遍。
輪到呂氏的時候,呂氏就乾脆利落得多了,自己對著吸管直接將痘痂粉末吸了進去,完成了種痘過程。
在這之後就是等待了,等待天花發作,然後治愈即可。
此法只有一個缺陷,就是有一定的致死率,但這個致死率相較於其它方法來說,已經算是非常低了。
畢竟,別的法子不是穿天花病人的衣服,就是用痘痘裡的膿塗抹病人口鼻,那可是真的在拿命賭啊,而且活命幾率還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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