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確實被氣壞了。
整整一千三百多萬頃的田地,這幫人哪怕貪了個零頭呢,也不至於讓他如此生氣。
然而,這幫喪盡天良的家夥,把一千萬頃給整沒了,就給他剩了個零頭!
更可恨的是這個零頭還不是給他一個人的,是要管全國的軍隊、朝廷、賑濟等所有開支。
「殺!」
「殺!」
「殺殺殺!」
老朱瞪著猩紅的兩隻眼睛,對著下方跪著的官員連聲喊了一連串的「殺!」。
他也不知道殺誰,只知道胸中有滔天的怒意,不殺不足以泄心中之憤!
大殿上跪著的官員,每個人都嚇得跟篩糠似的,生怕龍椅邊上那條惡龍伸出爪子,將他們給拎出去宰了放血。
「陛下饒命!」
「陛下……饒命啊……」
朱允熥聽著一眾官員的哀嚎聲,心裡也有點怨念。
這幫人也太狠了,竟然隻給皇爺爺留了個零頭!
雖說這裡有不少技術性的難題,比如說統計上的問題,地圖繪製上的難題,但底層官吏心知肚明,且明目張膽多貪多佔的土地,也至少有六七百萬頃!
光是這個數量,都是給朝廷上報的田畝的兩倍了!
「皇太孫,我們知道錯了,求您救救我們吧,嗚嗚嗚……」
「皇太孫,您向來仁義,求您替我們說句話吧……」
眾人聽到有人求救於皇太孫,一個個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齊刷刷爬到朱允熥面前,抱著他的大腿哀嚎。
「皇爺爺,要是按照您那樣處置,大明少說要死上千萬人。」
「這代價太大了,還是降一降吧。」
「比如說,
每個縣抓一兩隻殺了,給天下官吏點警醒。」
朱允熥說到這兒的時候,回身看了看哭哭啼啼的朝廷官員。
「朝堂之上也按照一定比例殺幾隻,嚇唬嚇唬得了。」
老朱在說過那句話後也後悔了,因為清查田畝牽涉的官吏少說十幾萬人。
若是將這些人族誅,那至少牽連百萬。
現在見大孫求情,當即借坡下驢道。
「好!」
「這事咱就交給你負責了,你看著殺吧!」
「但是別殺太少,少於一萬人,咱心裡不爽利!」
眾人一開始聽到老皇帝將這事交給皇太孫,心裡無不松了一口氣,心道總算有個活命的機會了。
現在聽到老皇帝還給皇太孫定了個「死亡指標」,一個個氣的在心裡破口大罵。
老皇帝也太陰損了,哪有這麽玩的!
案子還沒審呢,就把死刑人數給定出來了,這不是逼著天下官員互相攻訐,互相撇清關系嗎!
眾人罵歸罵,但下意識已經開始琢磨如何撇清自己了。
發現有貓膩而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撐死了是瀆職之罪。
但即使是這個罪名,在老皇帝那兒也足以判死刑了。
因此,他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皇太孫這兒,希望從他這兒撈個活路。
朱允熥聽到老朱給出的一萬死亡指標也挺頭疼的,但他更多的是心疼。
「皇爺爺放心,孫兒一定認真辦理此事!」
「接下來,孫兒將在大明試行新政!」
老朱原本打算先從山東試行,有了成效後再推廣全國。
現在被大明的官吏給氣壞了,也不管山東那邊的效果了,直接答應了朱允熥的請求。
「那就全國推廣吧!」
「從今往後,咱大明的
上至皇室宗親,下至黎民百姓,不管是誰種了咱的田,都得給咱交稅!」
「皇爺爺聖明!」
朱允熥拍了老朱一個馬屁,就趕忙跑上前,扶著老朱回去了。
在老朱和朱允熥離開大殿後,秦德順和王德兩人齊聲喊道。
「退朝!」
只是跟以往不同,今天在喊出退朝兩字之時,朝中沒有一個官員願意走。
他們都忐忑的等待著皇太孫的宣判,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朱允熥扶著老朱回到養心殿,又好生安撫了老朱一會兒,這才重新回到封天殿。
朱允熥見他們誰都沒走,不由笑吟吟的說道。
「喲謔!」
「剛剛不是說退朝了麽,你們怎麽還不走?」
「回皇太孫殿下,戶部尚書陳宗禮有話說……」
陳宗禮聽到這聲音,不悅的回頭瞪了一眼,隨即膝行幾步上前說道。
「殿下,老臣鬥膽替群臣說句公道話。」
「上次黃冊造假案,雖說朝中官員沒有直接參與,但私底下也都時有通氣,屬於是暗通款曲,有間接受益等嫌疑……」
「然則,朝中官員誰也不知道能差這麽多!」
「哪怕是老夫,在聽到皇太孫說出的數字都震驚了,萬萬想不到洪武二十四年清查出來的田畝總數,和實際情況竟然相差了一千萬頃!」
「若說我等無罪,那國法難容,天理也難容。」
「但若說我等有罪,我等也不過是失察之罪,或者是沒想到底層官吏的貪瀆會如此觸目驚心……」
「還望皇太孫明鑒,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之機會!」
跪在陳宗禮之後的官員聽到這話,齊刷刷的說道。
「對對!」
「還請皇太孫寬恕,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朱允熥見眾人這樣說,當即命人將自己的椅子搬過來,坐在眾人面前。
「你們倒是聰明,知道孤倚重陳大人,就把他推出來說情。」
「不過,這事不是孤不想幫你們,你們剛剛也聽到了,皇爺爺已經定下了死刑人數,不殺夠一萬,皇爺爺那邊不好交代呀!」
「你們說殺誰吧!」
朱允熥這話一出,所有人腦門上都見汗。他們很想說可著底層官吏殺,但底層官吏也是他們的同年好友,親族血親,指不定就殺到熟人了。
可若是不說呢,豈不是逼著皇太孫殺自己?
在一眾官員猶豫之時,朱允熥又從袖子裡摸出一道奏疏。
「其實,剛剛孤還有一份奏疏沒遞上去!」
「孤這裡有朝中諸位大人在原籍家鄉的田畝數目……」
「多的上百頃,少的也有十頃、八頃。」
「你們之前一直說當官清苦,孤現在一看,你們也沒清苦到哪兒去啊?」
「你們靠收租的收益,可比你們俸祿多的多了!」
一眾官員聽到這話,無不羞愧的低下頭。
只有陳宗禮等少數幾個官員沒有低頭,並且驕傲的看向朱允熥。
他們是朝中僅有的幾個乾淨人,原籍沒地,京中無產,全靠那點微薄俸祿和各省布政使年節的孝敬過日子。
總的來說,吃的都算是乾淨錢。
朱允熥數落完文官,又將目光看向一眾武將。
「你們先滾回去吧,這裡沒你們啥事!」
「啊?」
馮勝等人家裡也不少地,雖說有些地是皇帝陛下賞的,是合理合法的收入。
但誰家指望賞賜過日子?
大明承平二十年了,誰家不是偷偷摸摸,連買帶騙的搞了不少田莊產業?
要是嚴格算起來,武將勳貴這邊就沒一個乾淨的!
「殿下,我們……我們錯了,我們回去就清退土地,全部分給種地的佃戶……」
「好!」
一眾武將勳貴得到朱允熥這句答覆,雖說一個個心裡肉疼,但依然充滿了感激。
到底是開平王的外孫,跟他們武將就是親近,這時候還不忘關照他們。
朝堂之上的文官看到武將們搖頭晃腦的離去,一個個羨慕的臉都扭曲了。
皇太孫這是明擺著要偏向這幫大老粗了吧?
不過,也有一些文官清流表示理解,認為這是皇太孫的一種懷柔手段。
畢竟,他們文官造反十年不成,武將那邊若是不安撫住,大明可是瞬間就會亂起來。
「孤知道你們心裡有怨氣,覺得孤處置不公。」
「但大明的稅法是個坑,軍戶、勳貴、武將這個團體,跟你們不是一回事,你們沒資格跟他們比。」
「人家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才博取的富貴功名,你們不過是動動筆杆子,就***得坐,軟轎代步,已經撿了很大的便宜了!」
「不過有一點你們放心,孤對於武將那邊也是有計劃的,不會讓他們太囂張!」
眾人聽到朱允熥這樣說,心裡的怨念頓時小了許多,也不像剛剛那樣不忿了。
「皇太孫英明!」
「我等心服口服!」
朱允熥聞言淡淡的笑了笑,也不戳穿他們的謊言。
「隨便你們吧!」
「反正皇爺爺發話了,讓孤先殺一萬人練練手!」
「你們誰要是敢不聽話,還像以前那般陽奉陰違,故意糊弄事,那可別怪孤把你們的名字寫到死亡名單裡去!」
「臣等不敢!」
‘好吧,下邊孤要說正事了……」
「從即日起,六部九卿,每個衙門隻留下必要的官員值守,保證朝政的正常運行,其余官吏全部去希望學堂進行學習改造!」
「學習改造?」
朱允熥冷冷的看向眾人。
「你們的思想已經跟不上時代了,你們若是在抱著過去的舊觀念,遲早要被孤寫到死亡名單上。」
「因此,為了保證你們能更好的適應大明未來的發展方向,只能從思想和肉體上對你們雙重改造!」
「改造之後,孤會將你們派駐各省,讓你們親自督導新政的施行!」
朱允熥說完這話就宣布散會,然後命他們回去準備準備,明天一大早去希望學堂報道。
至於他自己則躲會自己的文華殿,跟高明一起研究如何對他們進行改造。
「殿下,老臣認為先前培訓皇子皇孫,以及朝中官員子弟的教材恐怕不適用了,咱們此次應該更具體點……」
朱允熥聞言歎了口氣道。
「孤倒是有一本好教材,但不敢拿出來用……」
「哪本?」
「殿下這邊的書,老臣已經都看過了,沒發現有合適的教材呀!」
朱允熥鬱悶的指了指自己的頭。
「這本書在孤的腦子裡,孤還沒寫出來呢!」
高明之所以留在朱允熥這兒,就是為了方便他蹭書看。
若說朱允熥這邊的書有多好倒也不見得,只是很多書裡的觀點著實新穎,總會給他以撥雲見日一般的啟發。
「理想國?」
「政治學?」
「抑或者是烏托邦?」
高明報出一連串書名,可不管他說什麽,朱允熥那邊都堅定的搖搖頭。
「你就別試探了,孤腦子裡這本書確實沒寫出來呢,你也根本沒看過!」
高明一聽這話更好奇了,趕忙追問道。
「殿下,透露點唄,這書叫啥,書裡是寫啥的?」
「這書叫毛……」
朱允熥說到這兒,立馬把嘴給堵上。
給高明看看理想國、烏托邦啥的也就行了,那些書雖說對封建社會有一定顛覆,但不至於把自己和皇爺爺給顛覆了。
要是將自己腦子裡那本堪稱「屠龍術」的書寫出來,自己和老朱都得被高明這種反革命武裝分子給送上斷頭台!
「你就別打聽了!」
「孤不讓你看是為了你好,你若是看了那本書,皇爺爺非得誅你九族!」
「搞不好,孤都得被皇爺爺吊起來打死!」
朱允熥越這樣說,高明就越好奇,急的他抓耳撓腮的。
「殿下,既然您腦子裡有這樣的鴻篇巨著,那不拿出來培訓官員就太可惜了。」
「要不然,您從書裡摘取點新穎的理念,讓為師先拜讀一下,然後在稍加修改潤色,作為咱們學校的培訓教材?」
「這樣啊……」
朱允熥聞言陷入猶豫中。
「好吧,我晚上試著寫幾張……」
「好嘲!」
深夜,文華殿。
朱允熥將所有太監、侍衛都攆出去,隻留下自己一個人在文華殿裡。
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燃著炭的火盆,只要有寫錯或者不滿意的文字,他都會毫不猶豫的丟盡火盆裡燒毀。
此書太過浩繁、浩大,哪怕是隻言片語傳揚出去,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正在朱允熥寫的聚精會神之際,突然聽到殿外傳來陣驚雷。
朱允熥聽到這道雷聲,嚇得手腕不由一抖,一滴墨汁灑落在一行文字上。
「誰是我們的敵人?」
「誰是我們的朋友?」
「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朱允熥將收稿前前後後檢查了三兩遍, 不由喃喃自語起來。
「難道說這段話引動了天劫?」
「那還是劃掉吧……」
朱允熥劃掉那段話後,再次提筆在紙上寫下。
「工作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
然而,在這段話寫下後,寂靜的夜空中再次傳來一聲驚雷。
朱允熥仰頭望向窗外的夜空,連忙收起紙筆,將已經寫完的書稿全都扔到火盆裡。
冬日驚雷!
孤這是犯了天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