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外面回來的駱安急忙上前,神色中帶著征詢之意。
唐寅道:“已與世子商議好,從明天開始,日常課業恢復,十天中朱浩和我各教三天,其余四天自行安排。”
“好,好。”
駱安聽聞後長長地松了口氣,“還是唐先生有辦法……”
說著用略帶怨懟的眼神看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說,都怪這小子沒事提議什麽讓小興王盡情玩耍,現在玩心守不住,簡直是樂不思安陸了。
唐寅卻搖頭:“這不是我的主意,朱浩提議的,世子也答應了。”
“嗯!?”
駱安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朱浩微笑著解釋:“之前有東廠和錦衣衛的人盯著,自然要做戲給外人看,尤其要讓宮裡那位覺得,世子不務正業,不足為懼……現在他們盯得不那麽緊了,我們只需在外時裝點樣子,混淆視聽,進入私宅後便加緊督促世子課業。”
駱安又明白一點,原來是施展障眼法,還要分時間段執行。
唐寅或許能聽懂朱浩的提議,但對駱安這樣不通文墨的武夫來說,事情有點彎彎繞,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
……
……
隨後進入到朱浩和唐寅輪流給朱四上課的模式。
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始終沒有完全放過這邊,只是盯梢方面,變成了隔三差五,偶爾過來做做樣子,表示沒有忘記自身職責。
所以唐寅和朱浩要進王府,還得花點心思,不以本來的身份入內,就是稍加化妝,有時靠戲班掩護,有時則讓唐寅住在內院兩天不出來。
這天朱浩來給朱四上課,重點講到京師權力格局。
“現在京師中,影響到我們切身利益的,有三大勢力……”
朱浩開了個頭。
朱四舉起手搶答:“我知道,有文官,有武將……還有什麽?是皇帝嗎?”
旁邊陪同聽課的駱安也在琢磨這個問題。
朱浩道:“說得好,但不那麽準確,文官即文臣體系,從內閣大學士,到六部九卿,再到下面各寺、司,整一個利益集團;武將對應的則是勳貴體系,跟我們沒有任何利益上的糾葛,但武勳到了公、侯這一級,就會產生重大影響,其中那些當朝和前朝的皇親國戚,尤其以壽寧侯和建昌侯為代表……”
駱安恍然,原來課是這麽上的。
果然比他平時接觸的先生,講的東西要深入淺出些。
朱四小聲嘀咕:“我聽說過壽寧侯和建昌侯,為非作歹,把大明當成自家後花園,欺男霸女,經常為了搶奪田地和人畜,大打出手,將大明法度當作兒戲!”
朱浩心想,張家兄弟果然臭名昭著,藩王出身的朱四,登基後把你們給拿下,不純粹是派系傾軋,更多是你們做事太不得人心。
朱浩點頭:“先不論他們做過什麽,咱們繼續講京城權力格局。除了這兩個較傳統,也是歷朝歷代都會存在的派系外,還有一個派系對我們影響極大……那就是皇帝身邊一大堆豹房出身的近臣!
“這幫人掌控上達天聽的渠道,同時又控制東廠和錦衣衛等朝廷耳目,從各地搜刮民脂民膏,揮霍無度,他們將皇帝外所有人都當成潛在的競爭對手,尤其是咱們興王府……若是興王府得勢的話,他們會覺得自己的末日就要來臨。”
相比於朱浩提到文官和勳貴時,態度中肯,不偏不倚,此時提到皇帝身邊那幫佞臣,則帶著貶義。
其實他就是想給朱四塑造一種,不管你喜歡還是憎惡文官和勳貴,他們暫時不會跟你產生直接的利益瓜葛,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佞臣,會暗地裡給你使袢子找麻煩,甚至危及你的生命安全。
朱四道:“那……我應該如何防著他們?”
駱安也問詢:“朱少爺,您說得很有道理,但陛下身邊這幫近臣,並非都會跟我們作對吧?”
從朱浩和朱四的角度來說,江彬和錢寧等人罪大惡極。
但站在駱安這樣的武將立場上,江彬等人可是立過戰功的,靠軍功獲得晉升機會,成為皇帝的寵臣。他們掌握了武將上升的通道,甚至駱安都有考慮過到京師後要不要給江彬等人送禮的問題,他自然對於朱浩的說法……帶著抵觸般的質疑。
朱浩道:“這就涉及辯證看待問題了。從某種程度而言,皇帝近臣中,有一些人確實能力卓著,他們通過戰場上立功,以及殘酷的派系鬥爭取得今天的地位,有的甚至軍中聲望甚隆。
“從大明軍隊的角度,他們不可或缺,但就統治階層而言……他們的存在,擾亂了大明綱常,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那無論他們取得如何功績,都不能掩蓋他們的罪孽。站在新天子的角度,他們更應除之而後快……”
朱浩的講述由淺入深。
連駱安這樣沒讀過多少書的武將,都聽明白了。
駱安道:“這也就是說,無論他們對大明軍隊有多重要,但因造孽太深,所以不應該留存於世?”
朱浩點點頭:“站在興王府的角度,除掉他們,可以迅速贏得民心。如果某些人的存在讓百姓怨聲載道,那為何要將他們留著呢?”
駱安神色釋然:“卑職明白了,現在他們與我們毫無關系,但若是興王……真有機會繼承大統,這些人非除掉不可!朱先生有什麽話,但說無妨,不必遮掩……”
駱安最初看不起朱浩。
他跟朱浩接觸時間不長,隻覺得朱浩是世子的伴讀,在王府中有點小聰明的名聲,很多時候他都覺得朱浩在給興王府找麻煩。
現在他卻覺得,朱浩的見地真的非一般人可比,也就自然而然稱呼朱浩為“先生”,這算是一種心理上的認同。
並且他直說了,就算是我駱安,也知為何朝廷要彈壓興王府,我們的目的一致,都是希望能擁立興王當皇帝,所以就算我在旁邊,你講課時也無須避諱太多,直接說若是興王當皇帝後,殺了江彬等佞臣可以迅速聚攏民意,收買人心,我就全明白了。
朱四笑道:“駱典仗,我跟你說過,朱浩的學問非一般人能比,很多時候唐先生都是問策朱浩,說他神機妙算一點都不為過。”
“是,是。”
駱安趕緊往一旁退了退,不想妨礙朱浩繼續講課。
朱浩道:“明日世子就要第一次走上街頭,現在得給你普及一下危險來自何處。”
聽到這裡,不但朱四豎起耳朵,瞪大了眼睛,連駱安也差點找個小本子出來作筆記。
“明日走出府門,世子以平常人的心態出遊,相當於微服私訪,體察民間疾苦,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以我所料,明日東廠和錦衣衛必定會派人緊隨,同時文官、勳貴中人,也可能聞訊派人來……”
朱四打斷朱浩的話,問道:“這麽危險嗎?那麽多人盯著……就因為我走出了府門?”
駱安本想說什麽,但怕打斷朱浩思路,便沒提。
“是的。”
朱浩道,“世子如今在大明的地位非常特殊,只要有心關注,你的一舉一動很快便會傳遍四方……如今陛下無子無弟,若以《皇明祖訓》論,世子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相當於大明太子,世子一言一行甚至可能影響大明國運。
“就算那些對世子登基並不看好之人,心中再不情願,也想知世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派人盯著乃人之常情。”
朱四點點頭,連駱安也聽出問題的關鍵。
感情現在朱四不是以普通王世子的身份留在京城等著繼承王位,更像是因為朱厚照出征在外,大明需要一個定海神針般的人物留守中樞,才特意將朱四自安陸遷到京師來坐鎮。
朱浩道:“勳貴和近臣,以及皇宮中人在意的重點,是觀察世子是否沉迷逸樂,所以我們明日出行表面上的目的地有兩處,一個是戲園子,一個是鬥蛐蛐的場所……這是為遮人耳目。”
駱安疑惑地問道:“這樣會不會影響不好?”
朱浩笑道:“不同人想知道世子的情況也有所不同,我們自然要有所提防……即便我們真實目的並非玩樂, 但也必須走那兩個地方,不過中途我們可以讓世子到涉及市井百姓衣食住行的米鋪、布行、客棧、馬車行等處走一遭。”
“啊!?”
駱安聽到這裡,隱隱感覺到什麽,心情不由一陣激動。
障眼法的最高境界,莫過於此。
朱浩道:“世子每到一地,會詢問價格,討價還價,並自己拿出銀錢購買,事事親力親為,買完後讓人裝車,最後才去玩樂之所。中途做的這一切,完全是表演給文官看的,讓他們知道,世子並非不食人間煙火、高高在上,而是體察百姓,主動融入市井,對於民間之事有足夠了解……總之要跟當今陛下形成鮮明對比。”
駱安聽完差點兒拍案叫絕。
駱安感慨道:“明日出去玩,做戲給不同的人看,各自都能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朱先生,您可真是高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