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劊子手揮下大刀,血光四濺,一顆顆人頭落地,四周觀看的平壤百姓一片寂靜。
完顏婁室目光沉凝,對此並不滿意。
以前這些高麗遺民見到女真人時,都低垂下頭,有股噤若寒蟬的恐懼感,現在見了血後,才會表現出沉寂與恐懼,差距太大了。
但如何解決,他一籌莫展。
建立信心千難萬難,毀掉信心卻可能是一朝之間,土崩瓦解,威懾同樣是這樣。
當人們害怕的時候,倒行逆施的統治也能穩固,只要卑微的活著就行,可當人們不再畏懼,那眼神裡燃起的一點點火光,就令統治者心顫了。
此時別說高麗遺民,就連其他各族士卒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完顏婁室就注意到了阻卜族的戰士眼中,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阻卜是遼金的特有稱呼,漢意為沙磧、沙灘,各部窮困,秉性凶悍,遼國還在時,契丹貴族就對其極為提防,嚴禁鐵器輸入,偶爾為了壓製某個大部族,甚至還直接禁鹽禁茶,進行剝削。
如今女真取代契丹,成為了北方帝國的統治者,在策略上也承襲了這點,繼續壓製阻卜,不讓這個民族壯大,威脅到自身的統治。
這同樣是一種忘本,女真人其實看看對方的遭遇,就會發現濃濃的既視感。和自己何其相像?
現在的女真貴族當然不會知道,歷史上的一百多年後,被遼金稱為“阻卜”的族群,會有一個新的稱呼。
蒙古。
完顏婁室沒有那麽遠的預見性,卻是敏銳地發現了完顏斡賽一死,阻卜族的態度頓時不對勁起來,這種刺頭自然要率先拔掉。
然而不待他行動,親衛飛速奔到身後,帶來了一則簡短但重要的消息:“燕軍水師,有進攻開城的跡象!”
開城就是高麗王國原來的首都,完顏婁室二話不說,招來親信安排好平壤的事宜,特意帶上了阻卜族人,快馬趕往開城。
途中,完顏婁室主要考慮的,還是如何穩定國內局勢。
在他看來,燕軍單憑水師,想要對金國東京道產生威脅,是不太現實的,所謂攻打也就是做做樣子,進一步加深國內的混亂
直到他趕到碼頭,極目遠眺,看清楚燕軍來襲的規模時,才倒吸一口涼氣:“那是燕國的船?”
出現在視線裡面的,首先是密密麻麻的黑點,當它們逐漸接近,尤其是中央的海龍號靠近港口時,引發的是一片死寂。
比起高麗遺民看砍頭還要安靜的死寂感。
因為那艘名為“海龍號”的巨船實在太過龐大,長六十五丈,寬二十四丈,高大如樓,尖底面闊,首尾高昂,兩側有高大的護板。
單單是這些,如果無法形容它的雄偉壯觀,此船分為六大層,最下層基本是裝土石壓艙,二三層住士兵,四五層是主要的操作場所,最上層則是作戰之地,最多可以容納兩千人。
汴京最高的樊樓才三層樓,這裡的六層高樓更是遠超前者,行駛在海上已是足夠壯觀,外壁還套有三層厚板,砲石難傷,從龍骨到船肋,都是堅實無比,什麽船遇上了這種跨時代的巨艦,肯定是被輕松撞開,就如車輪碾雞蛋般簡單.
完顏婁室看得嘴巴微張,左右都是一片駭然,最沒文化的阻卜族人,更是拜倒在地,連連叩首,直呼天神之名。
別怪他們是土包子,當海龍號正式投入使用時,燕人都驚呆了,唯獨主持建造的孟康還覺得不太滿意,除了大外,創新度並不高。
因為這艘船若論類型,是標準的福船,顧名思義,就是出自福建一帶的海船,宋人就稱讚“海舟以福建為上”,後來明朝水師就以福船為主要戰船。
孟康原本有意改造“海鰍船”,就是那種驅動不是靠槳,而是兩側裝有大水車,以水手
蹬水車前行的船隻,在歷史上的南宋時期,這被稱為“車船”,在鎮壓楊么起義時投入使用,西方叫做外輪船,古羅馬帝國曾經以這種船作為海軍主力。
不過海鰍船更適合內陸水戰,並不適合外海,想要改造的話耗費的人力物力巨大,時間上也不太趕得及,水師眾多工匠權衡利弊,還是一起選擇了福船為軍用海戰,沙船為民用航海。
沙船全名“防沙平底船”,在歷史上的元朝稱為“平底船”,直到明代才統稱為“沙船”,方頭方尾,甲板寬敞,型深小,乾舷低,采用大拱梁,使甲板能迅速排浪。
沙船有著多水密隔艙,以提高船的抗沉性,在七級大風天可以平穩航行,在宋代就有沙船到爪哇的記錄,到了清朝道光年間,單單是上海就有沙船五千多艘,全國更是在萬艘以上,沿江沿海都有沙船的蹤跡。
這種船隻不適合作戰,更適合運輸貨物,也就是商用,以後大燕要開始海運,正要多造沙船。
反正國力強盛,可了勁的造船,不差錢。
準確的說,水師本來就是最能展現國家綜合力量的存在,當以海龍號為首的艦隊浩浩蕩蕩地抵達開城外時,那種恢宏的壓迫之勢,不親臨其境,是萬萬體會不到的。
“金賊,我們要你們血債血償!!”
而在金人瞠目結舌的同時,海龍號的船頭,阮氏三兄弟屹立,眼中噴薄著仇恨的火焰。
他們至今還記得自家兄弟被對方設計抓捕,為了不拖累水師兄弟,相繼自殺的慘烈景象。
關鍵是為了相救,阮氏兄弟終究還是衝動,以致於漣水軍慘敗,當場戰死的水軍士兵不說,還有不少被擒,後來數度營救,終究沒有完全救回,寧死不屈者統統被金人殺害.
單單是這份仇恨,水師的各位指揮統領,就絕不會放過一個金人。“燕軍有如何大船又能如何?我們死守開城,不出戰迎敵便是!”港口之上,完顏婁室最快反應過來,冷冷一笑,對著左右道。
金人窮也有窮的好處,就根本沒有奢望打海戰,高麗原本倒是有水師的,接手後也很快廢去,實在養不起。
當然他們放棄製海權,也不會任由敵人隨便登錄,所以但凡港口城市,都修建了大量的防禦工事,就是防止敵人直接進攻。
所以在完顏婁室看來,無論燕軍水師提升有多快,與專職防守的金軍關系都不大。
這艘大船終究無法直接開進城市裡面,頂多靠在港口邊上,哪怕甲板上豎起箭樓,居高臨下,都有針對性的防禦措施。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燕軍水師領先的,不僅僅是船隻。
指揮此次大戰的張順,舉起望遠鏡,先觀察了一番岸邊的情況,特意在穿著不凡的完顏婁室身上落了落,冷笑道:“火炮手就位,風雷炮準備!”
“是!!”
甲板上齊齊應聲,每支黑黝黝的炮筒後面,都配備了三名正兵。一人負責定位,一人負責上膛,最後一人負責清膛。
在這段時間內,他們早已將一連串動作練習好,就等上官一聲令下,將黑黝黝的炮口推出,瞄準港口。
“這一日終於來了!”
船身上還有一位與水師不相乾之人,正是工部尚凌振,同樣手持望遠鏡,一眨不眨地期待著,自己花費無數心血的風雷炮真正應用到實戰之中的時刻。“瞄準金人指揮陣地,以金軍將領為第一目標"
“開炮!!”
燕軍開戰從不拖泥帶水,當張順的命令傳遍甲板,一根根火把湊近了長長的引線。
火星閃耀,順著線滑進了火炮中。
在不低於十次的操練效果下,整艘海龍號輕輕一晃,兩排二十四架火炮口幾乎是不分先後地噴吐出火光,騰起一排白色的硝煙。
“砰!砰!砰!砰“
此
起彼伏的巨響仿佛,仿佛大了數十倍的炮仗炸開,距離近的士兵早早就戴上了耳塞,但依舊免不了身體跳了跳。
而凌振、張順、阮氏兄弟的注意力,全在炮彈的軌跡之上。
在他們心滿意足的注視下,二十四發炮彈離膛而出,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線, 準確地覆蓋向金人指揮台上。
“轟隆!!”
驚雷般的聲響直接將慘叫掩蓋,在一片煙氣塵土的飛揚中,任由海龍號上的人員如何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
不過很快從刮來的海風裡,倒是清晰地嗅到硫磺與血液攙雜在一起的怪味。“成功了!”
阮氏兄弟對視一眼,二話不說,直接往下躍去,準確地跳入小船裡,帶領著第一支近戰海軍,如同一支支離弦的箭矢,朝著碼頭疾行過去。
金軍根本無力阻止,他們陷入一片迷茫與絕望中。
因為指揮部被直接癱瘓,變成了恐怖的地獄,到處都是殘肢斷臂,拚不出一具完好的屍體。
“將軍!將軍在下面!”
而當最具勇氣的金人武士,將完顏婁室拖出來時,頓時悲呼起來。
哪怕在千鈞一發之際,忠心耿耿的親衛主動迎上炮彈,完顏婁室自己又警惕性極高地向外逃竄,沒有被炮彈直接命中,卻也被裡面飛濺出來的細碎鐵片,打穿了甲胄,身上已是千瘡百孔,奄奄一息。
繼金國王爺完顏斡賽後,金朝第一名將,女真人心中的不敗戰神完顏婁室,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