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靈山,雷音寶刹,釋迦牟尼尊者……這位萬佛之祖的佛像,也成為泥雕木塑了麽?」
道門各派恭敬地離去,寺內恢復寂靜,大雄寶殿之上,李彥收回目光:「準備得如何了?」
一位唇紅齒白、俊朗不凡的男子走了出來,正是小白龍模樣,到了面前,又輕盈地轉了一圈:「怎樣?」
李彥道:「莫作小女兒姿態,想想你三哥平日裡的氣度。」
龍女腰背一挺,雙目熠熠,這般亮相,確實多了幾分形似。
李彥糾正道:「再扮得虛弱些,你兄長傷勢未愈,不會如此精神。」
龍女昔日跟在觀音菩薩身邊,對於取經團隊頗有印象:「淨壇使者不是精細之輩,需要這般小心麽?」
李彥道:「天下佛寺供奉之物,淨壇使者都能一飽口福,無形中也是打聽消息的最佳途徑,如今沿海之地已經立起了不少八部天龍廣力菩薩的廟宇,只要他不是一味貪吃,哪怕只是順帶聽一聽事,也該知曉的……」
龍女恍然:「明白明白,這樣行不?」
經過幾番調整後,一位英氣勃勃但又難掩虛弱的小白龍出現,破綻還是有的,但拿來糊弄八戒應該夠了。
李彥沒有吹毛求疵,取出靈果遞了過去:「開始吧。」
這次的量特別多,棗子打了小半斤,靈梨也是個頂個的大,龍女接過,眼前一花,李彥已然消失無蹤。
在空蕩蕩的大殿裡,龍女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直到袖中的如意寶珠傳來李彥的聲音:「不要緊張,我在寺外,以寶珠與你溝通,若有變數,會馬上趕到。」
龍女聞言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將靈果放在香案的果盤內,對著如來佛像拜了拜:「南無阿彌陀佛!」
佛像毫無反應,但這份供奉祭祀的行為,冥冥中溝通了某股氣息,一道念頭落了過來,發現是熟悉的大慈恩寺,立刻露出滿滿的期待,加速降臨。
不過臨到大雄寶殿,
那念頭一動,又小心翼翼地徘徊起來,卻是發現之前道門各派弟子留下的氣息,似乎受到了驚嚇。
可足足徘徊了十幾圈,終究還是受不住美味的誘惑,念頭落了下來,附於香案之上。
於是乎,這回剛剛降臨,就見到那守在香案前的熟悉身影,念頭一震,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白龍師弟?」
龍女精神一振,趕忙溝通:「二師兄?」
「真的是你……咯嘣!」
虛空中仿佛多了一張嘴巴,將梨子直接咬下去大半,咀嚼品味的同時,又發出哼哧哼哧的舒服聲:「怪不得有這般好吃的,原來是兄弟供的,老豬有福,多謝哩!」
眼見自己被認可,龍女松了口氣,沉聲道:「二師兄能現形麽?你我兄弟許久沒有相見了!」
這是要確定身份。
雖然龍婆和萬聖公主做了諸多準備,一力打壓中土佛門,又讓番僧供奉加以誘惑,目標都是淨壇使者,但如今現出蹤跡的淨壇使者,到底是不是昔日的豬八戒,依舊是個問號。
換成旁人直接見面顯然是突兀的,但龍女假扮小白龍,面對昔日取經團隊的師兄弟,這個要求就自然而然了。
果不其然,一切順利,那意念搖身變化,化出個醜陋猙獰的豬身來,黑臉短毛,長喙大耳,穿一領梭布直裰,系條花布手巾,輕飄飄地往香案一落,供品納入懷中,擱在高高挺起的肚子上。
龍女對於現身很驚喜,對於這模樣則大為怪異:「二師兄,你的金身呢?」
自取經功德圓滿,五聖成真後,個個都是有金身法相的,如小白龍鎮壓兩界縫隙,鬥十殿閻羅的時候,也是多虧了佛門金身護持,不然單靠真龍之力,早
就被死氣徹底化作枯骨,早早隕落了。
可現在這顯露出來的淨壇使者,倒是與龍女還在觀音菩薩身邊時,看到取經的豬妖姿態一模一樣,沒有半點佛門的端莊華嚴。
八戒奇道:「金身被汙,我早舍了,這事你不知麽?」
龍女心知不妙,靈機一動,指著果盤道:「苦了師兄也,吃棗吃棗!」
「喔!」
八戒的注意力馬上轉移,靈活的豬爪撚起一個大棗,往豬嘴裡面一丟,吧唧吧唧,還吃出了幾分細嚼慢咽的品味感,倒是比起曾經囫圇吞棗長進多了:「好吃好吃,味道好極啦!」
龍女趁著機會,通過如意寶珠與李彥溝通:「怎麽辦?再說下去,我會暴露的……」
李彥的聲音帶著穩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急切,你仔細想一想,剛剛八戒所言的金身被汙,是否有線索?」
龍女仔細回憶,很快想了起來:「菩薩封閉南海山門時,也確實有提及,四魔侵害,金身有汙穢之危……」
李彥問道:「四魔侵害是怎麽回事?」
龍女道:「佛祖定四大魔類,皆是惱害眾生而奪其身命慧命,為煩惱魔、五蘊魔、死魔與天魔。」
「煩惱魔起種種惱害,造貪嗔癡等煩惱;」
「五蘊魔起種種障害,造色受想行識五蘊;」
「死魔,斷眾生命根,布危劫殺機;」
「天魔,壞眾生功德,誘一切墮落;」
「菩薩有言,天地異變,九劫叢生,正是四魔所蘊化……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當時滿懷恐懼不安,並未練成金身,就沒有細聽……」
關鍵是那時的她,並也不覺得天地大勢與自己這小小的龍女相關,如今後悔也晚了。
李彥卻已經猜到了大概。
其實就是用佛法的角度,來解釋天地的汙穢與九劫的出現,換成道教可能又是另一番說辭,都是想要將未知的變化,囊括到已知的體系中,再加以化解。
這點和他將九劫當成一種病症,用道醫的方法來醫治,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若論此世的境界修為,目前的他肯定是不如神佛的,神佛都解決不了,似乎是毫無希望可言的,但若論跳出原本的框架看待問題,倒不見得沒有優勢。
雙方的溝通只在片刻之間,龍女鎮定下來,再度發問:「依二師兄之見,九劫既為四魔所化,可有防范之法?」
八戒邊吃邊嘟囔:「若見諸法悉是空相,能壞煩惱魔;若觀法如幻相,能破五蘊魔;若見諸法不生不滅,能壞死魔;若常一心故,入不動三昧,則破天魔……」
「都是空話,不願意舍金身的都睡哩,甚至還睡不好,我老豬身子夯,言語粗,本就不是念經打坐的料,舍了也就舍了,換一身自在!」
話說得挺硬氣,但語氣裡還是流露出幾分痛心,那畢竟是菩薩正果,豈能說丟就丟?
龍女也挺為對方惋惜的,想到龍婆和萬聖公主的針對,沉聲道:「二師兄切莫大意,有賊子盯上你了!」
她將神兵的原因省去,一方面是自己了解得少,容易露破綻,另一方面也是不相信這個舍了金身,恢復豬妖模樣的豬八戒,能有改天換地,清除汙濁的神兵……
八戒不疑有他,哼哼了兩聲:「我知道,還拐了我的人參果走!」
龍女故作疑問:「人參果?」
她覺得這件事三哥應該不清楚,畢竟那催熟的速度太快了,誰能想到短短數百年間,把人參果樹種下不說,還能開花結果?
八戒嚷嚷起來:「是啊是啊,可不是人參果麽?鎮元大仙連猴哥都沒給,特意送了我一截靈枝,原本連果子都熟了……」
「問一問為什麽長得那麽快。」
李彥的聲音從如意寶珠內傳出,龍女趕忙道:「人參果要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二師兄又是重新種樹,為何短短數百年就能成熟?」
八戒拍了拍胸脯:「這有何難,我種的地,比起五莊觀裡的還靈哩,那人參果樹插下去,長得可快了,若不是果子生出靈智,被拐跑了,鎮元大仙見了都要讚我……」
八戒除了天罡三十六變外,其他明確展現出來的能耐就是「種地」了,「若言千頃地,不用使牛耕。隻消一頓鈀,布種及時生。沒雨能求雨,無風會喚風。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層。地下不掃掃一掃,陰溝不通通一通。家長裡短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呼風喚雨,廣大神通,用在種地上,不愧是接地氣的老豬。
還有個能耐,在四聖試禪心時,八戒想要三個都娶,對黎山老母說他「幼年間,也曾學得個熬戰之法,管情一個個伏侍得他歡喜」,這個就很有東西了,當然也可能是習慣性的吹起牛逼。
八戒對於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又遺憾不已:「我本想開一場人參果會,給師父和你們幾個兄弟都分一分的,結果全沒了,被那不要臉的拐走了!」
龍女想到那七個嬰孩身軀,老者面孔,體內遍布汙穢的人參娃娃,居然好意思開人參果會,隻得強忍住笑:「那太可惜了,是我們沒有口福!」
八戒連連慨歎:「可不是麽?若是人參果有著落,我還何必出來覓食,兄弟你無法在此地久居吧,等你走了,我又要長忍半肚饑,用那些汙糟的吃食了……」
龍女道:「二師兄這些年間都是如此過來的?」
八戒道:「前些年還好,佛門供奉的雖是凡間之物,我也不挑嘴,近來是越來越差了,千年之期將至,我又不敢出來,再熬一熬吧!」
「千年之期?」
龍女目光一動,剛要詢問,八戒已經笑道:「東南海域新建的廟宇,都是白龍師弟的祭祀,那裡的供品倒還好,勉強能夠下嘴!」
龍女:「……」
你連我三哥的供品都偷吃?
不過她也知道,小白龍不會在意這點,畢竟除了淨壇使者這種特殊的菩薩,其他菩薩所需的頂多是祭祀信仰,不會用凡人供在香案上的食物,當然也不能打翻了喂狗,表現出來的是態度……
這般想來,有老豬在,至少不浪費糧食。
龍女回歸原來的話題:「二師兄被賊子盯上,目前可還安全,若有所需,我當鼎力相助!」
八戒搖晃著大耳朵,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鎮幽冥不易,大師兄雖說是福禍相依,但你這模樣就傷得厲害,好好養傷吧,我自個兒躲起來,那些尋不到我的!」
龍女心頭一暖,無論如何,這位對於三哥還是有情誼在的:「那我們時常聯系,若有變故,二師兄一定要通知我,我保證速速趕來!」
「不用不用!」
八戒咧嘴一笑,身影虛幻起來,隨著念頭化作夢幻泡影散去,最後一句話是:「這些果子,多帶些就好,承情了兄弟!」
龍女目送其離開,舒出一口氣,耳畔傳來李彥的聲音:「回寶船來。」
回到船中,雙方碰頭,龍女笑吟吟地道:「我表現如何?」
對於曾經極度自閉的捧珠龍女而言,此番發揮確實不錯,李彥讚道:「辛苦了,此行收獲不小,你居功至偉。」
龍女大為開心,又關切地道:「這位是真的淨壇使者麽?」
李彥目光微動:「從目前看來, 並沒有假的跡象,他是念頭顯化,用的道家法門,而佛門金身雖然舍了,但淨壇使者的權柄還
在,兩相結合,隱蔽性是極高的。」
龍女接著問道:「那我們接下來要尋找二師兄的道場麽?他手中到底有沒有神兵?」
李彥早有了打算:「無論神兵是否為真,這位都是為數不多自由活動的神佛,彼此間又有熟悉的情分,要防止他被賊子加害。」
龍女有些苦惱:「可我們根本不知他的下落,怎麽保護呢?」
李彥笑道:「不知下落,也不見得是壞事,強行尋找,說不定反倒為敵人引路,你接下來就借著投食的機會,跟他多多溝通,無論是天地間的秘聞,還是敵人的了解,對於我們都很重要。」
對於此次成功扮演小白龍,龍女生出了濃濃的自信:「金身被汙、千年之期、神兵下落、敵人身份,我一定要把話統統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