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內宅。
金智照已經下榻走動,甚至緩緩擺開架勢,以丹元勁搬運氣血。
這是戶部侍郎家旳補品秘藥之效。
楊執柔顯然是不希望兩人留下,在發現金智照是真的受傷嚴重後,傷藥補品管夠,有些藥膏更是不傳之秘,外面有錢也買不到,就恨不得她傷好後趕緊離開。
金智照不客氣,專門挑好的用,這幾日來,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血色,療傷心得更是愈發純熟。
她運功完畢,回到屋內,對著同樣在默默修煉唯識勁的楊再威道:“師兄,按照這個進度,十日之後,我的行動就可無礙,到時候就離開洛陽!”
楊再威露出關切:“你此次受傷太重,若不想留下隱患,調養的時間還是要長些。”
金智照歎了口氣:“想要傷勢痊愈,非得數月不可,肯定是等不及的,這位楊侍郎的情形似乎真有些不妙,恐怕百騎的事情還是暴露了……”
楊再威點頭:“也對,我們不能反過來被他給連累了。”
金智照眼珠轉了轉,突然問道:“師兄,楊府給我的秘藥,和師父當時所用的那種,是不是很相似?”
楊再威有些不明所以,回答道:“是的,那就是配合勁法秘傳使用的秘藥,師父給你用的,是專門配合修煉百勝勁的。”
金智照露出羨慕:“如此說來,大唐各家都有秘傳?”
楊再威道:“是各地傳承悠久的高門大族,才有秘傳,比如隴西李氏, 就有弓弦勁秘傳, 而我弘農楊氏, 則有魚腸勁秘傳。”
“這門勁法偏向於刺殺之道,族內都不屑於練,他們早把祖輩沙場拚殺的勁給丟掉了, 到了我手裡,正好與唯識勁結合, 也不知是不是命數使然……”
“不過這魚腸勁秘傳, 也是師父傳給我的, 而非族內所傳,所以我以後用此勁殺光上谷房的族人時, 也不算忘恩負義!”
金智照露出由衷的欽佩之色:“師父真是博古通今,精通天下勁法,連各大世族的不傳之秘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各家的秘藥他也會製作嗎?”
楊再威搖頭:“這就不知了, 反正百勝勁和唯識勁的秘藥, 師父肯定會, 給我們打基礎時都用過。”
“當然,也不是必須不可, 秘藥是降低修煉難度,加快修煉速度的,那個李元芳練唯識勁時就沒用秘藥, 我看得真真切切,短短數月時間, 還真被他練成了,這人的天賦實在可怕!”
相比起楊再威的唏噓, 金智照此時連李元芳都顧不上關心了,低聲道:“師兄, 那楊氏秘藥的配方……”
楊再威不解:“你準備自己配藥?你別看這藥膏療傷效果不錯,但價值極其高昂,次次都這樣拿來使用,弘農楊氏都受不住的。”
金智照道:“我不是拿來自己用,新羅醫術落後,也就強於連草藥都不會采集的倭國,我十分仰慕大唐的醫道, 這等秘藥配方若能帶回國內……”
楊再威沒等她說完,就變了臉色,斷然回絕:“別的都能依你,此事休要再提, 這是楊氏代代相傳的秘藥,我絕不能把藥方傳給異國!”
金智照露出尷尬之色:“是我唐突了,師兄莫生氣。”
楊再威沉默下去,閉上眼睛,繼續練功。
金智照則取出一盒藥膏,在身上輕輕塗抹,感受著那由體表向內髒擴散的熱意,想到那個金良圖,露出歎息。
大唐和新羅的差距真的太大了,想要在這個龐然大物的臥榻之側生存,她這個新羅公主光是想一想,都感到絕望。
唯有盡可能學習唐人的一切,昔日倭國就是這般發展起來的,汲取百濟的文化,最後壯大成比百濟還要強大的國家,新羅自然也有機會。
前提是大唐能亂一亂,戰事多多失利的話……
“什麽聲音?”
然而就在這時, 楊再威眼睛猛然睜開,側耳傾聽。
逃亡期間,他的耳識一直聆聽四周,絕不讓敵人靠近身邊。
同時也傾聽外面的動靜,事有不對,立刻應變。
內宅處於府邸深處,此時他就聽到後院傳來動靜,有下人的驚呼聲傳來,很快前院方向也傳來響聲,似乎是健仆的吼叫。
楊再威勃然變色:“不好!金三光的宅院被搜查時,就是這動靜,肯定又是內衛和禁軍衝進來了!”
金智照沒有那麽好的五感,卻有分析的能力:“楊執柔的府邸遠比金三光的宅院要大,動靜類似的話,這說明這次包圍比起那次更嚴重,我們快走!”
楊再威二話不說,背起金智照就往外衝。
然後兩人被正午的太陽晃了下眼。
太陽當空照,天氣真的好,師兄妹對視,臉上血色褪盡。
這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怎麽出去?
……
楊府之外。
內衛、金吾衛、府兵、武侯乃至不良人,將府邸團團圍住,強弓勁弩,天羅地網。
甚至連四周的水路都備好了人,就是防止之前弓嗣明從密道私放弓嗣業的情況再度發生。
洛陽不比長安,從密道逃走的話,必然是選擇水路,因此各方船隻早早把守,圍得個水泄不通。
李彥立於中央,手持詔書。
身旁是三位紫袍大員。
一位是洛州刺史鄭仁通,洛陽最高行政長官;
一位是左金吾衛大將軍裴居道,南衙十六衛排名前列的禁軍統領;
最後一位則是太子詹事楊嘉本,出身於弘農楊氏上谷房,與楊執柔同族不同房,但平日裡關系很密切。
此前豆盧欽望之所以拜訪楊執柔,希望他挑撥東宮群臣和李彥的關系,也是因為這位太子詹事的存在。
畢竟再是養老職業,太子詹事都類比為三省的尚書令,這位如果一帶頭,下面肯定有雲從者。
結果現在他們沒動,李彥直接請了太子監國詔書,然後前來圍府,楊嘉本自然大怒。
這位白須老者臉色鐵青,冷冷的道:“李元芳,單憑一封來路不明的,就大動乾戈,圍住朝廷戶部侍郎的府邸,太子殿下信你,你豈能這般辜負?”
楊嘉本一大把年紀,行將就木,李彥即便拿著詔書,也不會跟其硬頂,否則人過去了,不僅吃不了席,怕是要賴到自己身上。
他十分禮貌的道:“楊公見諒,此舉也是被逼無奈,實在是那賊人先要火燒北市碼頭的運糧船隻,又疑似新羅國公主,涉及到邦交大事,乾系重大,如今線索指向楊府,不得不查。”
楊嘉本直接呵斥:“什麽線索,都是些牽強附會之說,楊太初出身海內名宗,乃是堂堂戶部侍郎,豈會窩藏異國賊子?”
“李元芳,你尚未及冠,行事孟浪,既不穩妥,也欠考量!你也不想想,那舉報之人又是如何知曉這等事情的?你們應該先將此人抓住,嚴加審訊,確定不是汙蔑後,再來楊府分說!”
“你們現在這般圍住楊府,若是沒抓到人,就是汙了楊侍郎的名聲,讓他以後如何面對同僚?就算抓到了人,難道就沒有賊人陷害的可能嗎?豈有此理,真是氣死老夫了……咳咳咳!”
李彥見這老家夥倚老賣老,唾沫星子飛濺,一大番話說得飛快,結果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身體晃了晃就要往自己這邊倒,趕忙一個閃身,掠到楊府門前,拱手道:“請楊公稍候,我也入內一探,若是楊侍郎真的冤枉,我一定為他洗刷冤情!”
楊嘉本大怒,往前走了幾步:“你別走!你別走!!”
人已經沒了影子,而鄭仁通和裴居道一左一右扶住這位罵起人來精神十足,此時走路卻顫顫巍巍的太子詹事,連連勸說:“楊公!楊公!莫要激動,莫要激動!”
楊嘉本被一左一右兩個實權完全不遜於自己的紫袍大員扶住,隻得淚流滿面,嗚嗚哭出聲來:“鄭公!裴將軍!你們說說,楊侍郎是老夫本家啊,與這李元芳一向無冤無仇,怎會碰上這等惡事啊!!”
眼見這位老淚縱橫,兩人也連聲安慰,但楊嘉本怎麽都不依,他們也很快沒了耐心。
且不說李彥舉薦他管理漕運的情分,就算是毫無關聯,裴居道都會仗義執言,冷冷的道:“李機宜雖然年紀輕輕,但有神探之名,辦事一向穩妥,之前東宮中太子殿下也是問明了情況,深思熟慮後才下了詔書,楊侍郎若有冤屈,絕對會還以清白,楊公還是不要干涉了!”
鄭仁通所處的山東士族,則一向與關內三大族不太對付,尤其是李敬玄死後,此時更是溫和的擠兌:“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難道楊公不認為楊侍郎是清白的?”
楊嘉本知道連爭取時間的可能性都沒有了,老邁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看向府內那繁花似錦的前院,緩緩閉上了眼睛。
“太初,你一定要是清白的啊!”
……
“讓你們早早離去,你們偏偏不願,這下可好,我明明一身清白,都被你們連累了!!”
楊執柔衝入內宅,看著還待在裡面的師兄妹,大怒呵斥。
與此同時,楊再威也怒道:“楊執柔,你又怎能肯定,我們兄妹不是被你給連累?”
雙方大眼瞪小眼,氣氛僵持。
其實楊再威心裡有點虛,畢竟之前兩次他們走到哪裡,倒霉到哪裡,說不定這回也是一樣,但這個時候氣勢不能弱。
楊執柔心中同樣有點虛,他真的不清楚,到底外面的那群人是衝著自己,還是衝著這兩位來的,降低了聲音道:“事到如今,你們是絕對不能被發現的,否則小事也變成大事,有什麽辦法,趕緊跑吧!”
楊再威道:“若是夜間倒是無妨,我即便帶著師妹,也有機會突圍出去,但白天逃不過弓弩,你府上沒有密道嗎?”
楊執柔搖頭:“有密道也不成了,我剛剛派仆從去看了,外面的水路已經被堵死。”
正在這時,金智照卻提議:“師兄,你一個人走吧,你有縮骨功,能夠穿過常人無法穿越的地方,獨自一人,是有脫身機會的。”
“而莪之前跟李元芳交手的時候,他沒有看到我的真容,不見得能認出我來……”
“楊侍郎,我就扮成貴府中的下人蒙混過關,希望你能配合,這是我們渡過難關的最後機會!”
楊再威沒有遲疑,點了點頭:“好,師妹你多保重!”
楊執柔也不敢遲疑,長歎一口氣:“行,那要委屈公主,當一當我府上的新羅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