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自稱是紀複豢養的門客,紀複臨終前曾給他們修書,要他們投奔到蕭煜門下。若蕭煜不答應的話,那麽便帶著分發下去的錢財衣錦還鄉,侍奉家中老人——
紀複名下門客眾多,皆為寒門與庶民。
臨終前,考慮到這些門客過得清貧,而他無妻無子,家中也沒有長輩要孝順,便散盡家財,將所有的錢都分給了門客。
門客們大為感動,聽了紀複的話來投奔蕭煜。
現在就等蕭煜的答覆了。
蕭煜看著這些人,想到紀複臨終時那複雜的眼神,歎了一口氣,溫聲道:“都留下來吧。”
遂收留了門客們。
在這之後,蕭同志繼續大刀闊斧地改革郯郡內的官場作風。
到十月中旬,在又收拾掉一群屍位素餐的世家子弟之後,蕭煜終於做到了曾經答應過紀複的第二件事情。
郯郡內沒有什麽貪官汙吏了,至少明面上已經沒有了——剩下的藏得深的,只要慢慢去找,總能找得到的。
……
十月十六,蕭煜收到了嬴晚舟的來信。
信中說嬴伯考即將舉辦文會宴,要招攬新的門客。
嬴伯考覺得蕭煜的人脈太單薄了,便讓他也來赴宴,自己相看幾個收為門客。
忙碌了甚久的蕭同志考慮到許久沒見到小媳婦了,便將手頭差事交給了范蠡和謝玄,自己收拾了一些細軟,而後從蕭家軍中點了二十個武功高強的將士,扮成侍從與自己離開郯郡,奔赴琅琊。
兩日後,一行人停在郯郡與琅琊郡之間的一處驛站,準備休整一晚,翌日繼續趕路。
蕭煜挑燈夜讀紀複留給他的那幾卷兵書。
紀複在書上做了詳細的批注,且都通俗易懂。
蕭煜碰到不明白的地方,隻消看上兩眼批注,便茅塞頓開。
意猶未盡地看完一卷兵書,蕭煜心有所感,提筆寫下了自己的見解,正要翻閱第二卷兵書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隨後,一個人叩響了門:“主公可曾安歇?”
“尚未。外頭髮生了何事?”
“我們在驛站巡邏時,捉住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那人聽聞您的身份,嚷嚷著要見您。”
“宣。”
片刻後,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推開木門,押著男子進入屋內。
青年名喚蕭道明,今年才進入的蕭家軍,是蕭煜的家臣。
蕭煜放下兵書,看向跪在地上男子,面色唯唯諾諾的男子,端起茶盞小抿一口:“姓甚名誰,家作何方?為何大半夜在驛站中鬼鬼祟祟?”
“草民朱成,拜見蕭郡守!蕭郡守,草民出身琅琊郡,乃一介佃農。今並非有意闖入,實在是身揣密信,遭人刺殺,遂從官道躲避於此。聞蕭郡守為人光明磊落,故想求郡守庇佑一二!”
朱明,也便是這男子抬頭,定定看向蕭煜。
昏黃的燭火下,男子的臉色帶著些許劫後余生的慘白——
再看面容,他鬢發凌亂,額角冒著汗。一雙草鞋還被蹬破了,衣衫前面也沾染上了一片泥濘,倒確實像是慌亂逃亡之中不小心摔出來的。
只是……他的手指乾淨,只有輕輕的一層薄繭,倒不像是常年從事農耕重活的。
蕭煜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朝蕭道明揮了揮手:“你且退下。”
“喏。”
蕭道明作揖後抱著大刀合上木門,
規規矩矩地守在庭院之中。 “你說你乃一介佃農。既為佃農,何揣密信,誰人指使你送信?又可知為誰追殺?”蕭煜放下茶盞,好整以暇地看著朱明。
朱明低著頭,道出來龍去脈。
琅琊王嬴伯考在前不久於琅琊郡內下達詔書,說他即將舉辦文會宴,要廣邀郡內文人雅士赴宴——這場文會宴不問出身,隻問學問。
也就是說,無論諸侯貴胄,還是庶民寒門,只要你有學問傍身,皆可入席。
朱明的東家出身郡望,也想與嬴伯考交好,並推舉自家的子弟去參加文會宴,順便借此試探一下嬴伯考的口風,想在琅琊郡內謀個一官半職當當。
便寫了一封信密封起來。
但想到自己曾與其他世家有過節,若是大張旗鼓派人送信,必定會被他們察覺——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借此說他們趨炎附勢,一貫看淡權勢的嬴伯考必定會厭惡他。
想來想去,他便打算找一個不識字的,面生的家仆去。
恰好那日朱明去府邸討要工錢,正好見到了東家。
聽聞此事之後,為了討好東家,朱明便毛遂自薦,接下了這差事。
結果不知道怎麽的,馬上都要到琅琊郡了,他還是遭到了刺殺。
為了躲避這些人的刺殺, 朱明便跑上了官道,來到了驛站。
認出車上的標志出自蕭家之後,朱明便想要得到蕭煜的庇佑,想與他一同進入琅琊郡,會見嬴伯考。
聽完朱明的一席話,蕭煜眯了眯眼睛。
三個不對勁的地方。
其一,朱明自稱是世家門下的佃農,既然是佃農,那便只是長工。與家仆相比,長工一般不討東家喜歡,相反的還會嚴厲對待他們,生怕他們在自己的名下節外生枝——
若東家有點腦子,必然會找認識的,信得過的家仆去送信。
世家家仆家臣眾多,不可能一個不識字的都沒有。
可東家偏偏找了朱明,一個本該老老實實耕地的佃農?
其二,還是基於朱明這個身份之上。
他既然是佃農,那麽也就是說他出身不好,既然出身不好,那麽上面便不會對他有過多關注。
換而言之,朱明這種連肖像都沒資格在縣衙戶口上留下來的庶民,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有人能認出來他是某某東家名下的佃農。
那麽那些刺客怎麽認出來的。
聽他的話,刺殺他的刺客不止一個,他充其量不過是個莽夫,怎麽逃得過訓練有素的刺客的?
其三,朱明說他大字不識,那麽為何能夠認得出蕭家的標志。
要知道,在尋常百姓眼裡,這不過是好看一點的紋樣——而在這時代,沒有經過專門學習的人,是壓根分辨不出世家門閥中,那代表他們身份的標志的。
想到這三個疑點,蕭煜微微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