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林一屁股坐在地上。
薑星閉上眼睛,嘴巴蠕動。
“聽聽他說什麽?”譚籍說道,接著乾脆自己走過來,俯身傾聽。
薑星喃喃的道:“國公……威武!”
……
朱雀大道的盡頭,數十騎策馬而立。
為首的趙永打出了露布。
奮力喊道:“大捷!”
晨風吹拂,無數人為之凜然!
整個長安城仿佛是凝固住了,那些行人止步,呆呆的看著他們……連風都仿佛避開了這一切,行道樹的枝葉紋絲不動。
趙永有些發怔。
這是一次耀武行動,當眾人把軍中著名的悍卒名冊遞給國公時,國公看都不看,說:“我看,讓趙永去!”
回去後,上官把這話轉述出來,瞬間,羨慕的目光就淹沒了趙永。
這是何等的眷顧啊!
趙永發誓,此行就算是把性命丟了,也要讓長安看到北疆軍的威武。
在他的預想中,捷報一至,長安就該沸騰了才是。
第一次打下內州,有人說是運氣。
這一次下坤州,就是對這種言論的反擊。
坤州一下,意義重大。
長安是天下對政治最敏感的地方,這裡的百姓隨便抓一個出來,不管正確與否,都能扯幾句國家大事。
可這是怎麽了?
趙永舉起露布,喊道:“北疆大捷……秦國公率軍破坤州,擊敗北遼名將林駿……我北疆,威武!”
呼喊在晨風中回蕩著。
趙永喘息著,看著那些百姓。
一個婦人的眼珠子活泛了,面色漸漸紅潤,然後,喊道:“大捷了!”
接著,一個個行人仿佛是活過來的般的,面色紅潤,神色歡喜。
“大捷了!”
“北疆威武!”
“秦國公威武!”
關於北疆軍此次北進的消息早就在長安傳遍了。
別的地方的百姓沒事兒就喜歡說些八卦,長安的百姓沒事兒卻喜歡說些國家大事,或是高官秘聞,甚至是宮闈中不可描述之事……
此戰的重要性早就被人翻來覆去的說了無數遍,可當捷報傳來時,依舊令人狂喜。
“竟然勝了?”一個老人哆嗦道:“上次那誰說的,若是此戰勝了,以後咱們就無需擔憂北遼再度打進來了。”
當年大唐剛立國時,北遼數十萬鐵騎曾大舉南下,最近時,距離長安不過數十裡。彼時長安震怖,權貴富人們把家產裝車,隨時準備逃跑。百姓也把那點兒可憐的錢財帶在身上,準備跟隨那些貴人們跑路。
所以,提及大遼,長安人總是會有些不安,擔心當年那一幕重演。
現在,這個不安消散了。
而讓這個不安消散的人,卻是皇帝和世家門閥口中的楊逆。
“是楊逆……”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罵道。
“逆尼瑪!”一個男子罵道,然後振臂高呼,“秦國公威武!”
“什麽逆不逆的,老夫不知曉何為逆,隻知曉誰在為大唐做事,誰特娘的在盤剝咱們!”
“北疆威武!”
“秦國公若是想謀逆,為何要去打北遼?為何招惹這等強大的對手?”
是啊!
一個用心險惡的逆賊,不說積蓄實力,謀劃造反,而是去主動招惹外敵,這是何等的臥槽啊!
難道他腦子有問題?
腦子有問題的人,能執掌北疆嗎?
不能!
這個從邏輯上說不通。
思路再拓展開一些……那麽,秦國公為何要打北遼?
唯一的可能,便是為了解除北遼對大唐的威脅。
這是謀逆?
這分明是一心為國為民,滿腔熱忱,忠心耿耿啊!
“秦國公威武!”
一張張興奮的臉在看著趙永。
看著露布!
一個老人喊道:“這才是盛世啊!”
是啊!
何為盛世?
對內,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對外,令異族不敢窺探中原。
現在,第二個目標實現了。
趙永輕輕摧動戰馬,高舉露布。
“大捷!”
人群自動讓開通道。
後面數百騎愣住了。
長安百姓用狂熱來迎接捷報,就是在用腳投票。
你們說什麽楊逆俺們不懂,俺們隻知曉,這事兒啊!它對大唐,對俺們有利!
是大大的好事兒!
“回去報信吧!”一人歎息。
“我想去北疆!”
一個男子說道。
“許勤,你家郎君可是把秦國公恨之入骨,你敢去北疆?”
男子點頭,“長安許多人恨秦國公,我以往不知為何,此次,我知曉了。”
“伱知曉了什麽?”
“但凡恨秦國公的,非富即貴。可你等看看……”許勤指著那些興奮的百姓,“百姓卻欣喜若狂。”
一邊是上層,一邊是底層……
有人問道:“你站哪邊?”
許勤指著那些百姓,“我當然站在他們一邊。”
他側轉馬頭,“諸位,誰有空便去給我家郎君說一聲,就說,我去北疆了。”
他們此行出來都帶著路引,乾糧錢財都有。此刻掉頭,竟然是說走就走。
“許勤,你特娘的去北疆作甚?”
許勤沒回頭擺擺手。
“我去看看大唐!”
誰是大唐?
有人說是長安。
因為皇帝在長安,權貴們在長安,官衙在長安……
百姓需要被保護,而長安在他們的心中,便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但現在,北疆卻出了個秦國公。
長安懼怕的北遼,被這位秦國公一頓毒打,竟然有些生活不能自理的意思。
老百姓不知曉什麽大道理,但他們會對比啊!
長安懼怕北遼,而北遼懼怕秦國公……
艸!
這麽一推算,長安竟然要懼怕秦國公。
長安,安嗎?
不安啊!
“秦國公威武!”
噠噠噠!
趙永策馬在朱雀大街上疾馳著。
他高高舉起露布,奮力喊道:“北疆大捷……”
“秦國公威武!”百姓奮力呼喊。
周遵剛到皇城外。
此刻皇城外人不少,大夥兒都在等著開門進去。
新來的看著頗為興奮,躍躍欲試。
而那些老吏或是久在長安的官員,卻看著懶洋洋的。
周遵就在人群中,和幾個交好的官員低聲說話。
“周侍郎,昨日可有人說了,要彈劾你。”
一個官員指指邊上的幾個禦史。
周遵笑了笑,“可有緣由?”
“說是令婿的事。”
這是個連坐的時代,一人倒霉,親近的人也會被連累。
“說令婿圖謀不軌。”
呵呵!
周遵呵呵一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那些人剛把羅才彈劾走,此刻再度發力,不消說,這是皇帝的手筆。
“周侍郎,要小心呐!”官員放低聲音,“陛下看來是要清洗了。”
周遵點頭,“老夫一不貪,二無過錯,至於老夫那女婿……誰說他謀逆?”
“呵呵!”官員笑了笑,“他們說。”
“蠅營狗苟之輩!”
周遵和羅才不同,羅才就孑然一身,大不了撂挑子,帶著妻兒老小回老家度日,了此殘生。
他的身後是周氏,任何一個決定都有可能會對周氏這個龐然大物造成影響。
所以,他準備好了自辯。
不,是反擊!
連帶這女婿的事兒一起。
“國丈!”
楊松成來了,身後自然跟著一群人。
周遵緩緩看過去,正好楊松成看過來。
二人微微頷首。
“鄭尚書!”
鄭琦跟在楊松成的身側,正在微笑說話,聞聲身體一僵。
前方,梁靖笑的就像是老鴇般的,“鄭尚書……”
鄭琦就像是吃了蒼蠅般的拱手。“見過兄長!”
梁靖笑的像是偷雞的賊,“鄭尚書,可要再打個賭?”
這貨,都是重臣了,依舊帶著當初惡少的氣息。
鄭琦自然是沒什麽興趣。
但梁靖卻鍥而不舍,“鄭尚書就不想讓我稱呼你為兄?”
你若是稱呼老夫為兄,那便是你我二人稱兄道弟。合適嗎?
一個是楊松成的狗,一個是皇帝的狗,本該水火不相容……咦!不對!
鄭琦突然醒悟,他看了國丈一眼。
國丈神色平靜,好似在看著晨光。
國丈和皇帝最近在商議聯手的事兒。
現在兩家該是親切的兄弟關系啊!
那麽梁靖的鍥而不舍就有說法了。
國丈通過拿下北疆會館的管事來暗示皇帝,皇帝此刻令梁靖來投桃報李。
你要說兩位大佬為何不當面鑼,對面鼓的把事兒說清楚……因為北疆這一戰的戰報還沒來。
想到這裡,鄭琦笑道:“也好。”
梁靖說道:“要不,就賭北疆此戰?”
此戰勝負,楊松成內部研究的結果是五五開。
也就是勝負不定。
鄭琦自然要站在國丈一邊,毫不猶豫的道:“秦國公怕是不妥……”
公然說必敗,會被詬病。
不妥,就是必敗!
梁靖歎息,“如此,我便只能賭他勝了。”
“賭注。”鄭琦實在是不想和梁靖說話。
“要不……還是兄長?”梁靖說道。
如此,也好!
鄭琦點頭。
梁靖舉起手。
鄭琦舉手。
輕輕一拍。
啪!
眾目睽睽之下,賭約達成。
不,在有心人的眼中,這是皇帝和國丈之間的聯手達成。
“周侍郎,小心些!”官員說道。
周遵說道:“老夫知曉。”
鄭琦卻找到了他,“周侍郎。”
既然聯手,自然要拿人來開刀。
周遵淡淡道;“鄭尚書。”
鄭琦說道:“周侍郎可知令婿此舉的莽撞嗎?”
“哦!老夫卻不知。”
鄭琦說道:“一旦戰敗,頃刻間北疆局勢逆轉,長安震動。到了那時,他可擔得起這個責任?”
這話看似在指責,實則是在挖坑。
——若是此戰戰敗,北疆就該易手了。
周遵淡淡的道:“鄭尚書何以覺著此戰必敗?”
鄭琦說道:“窮兵黷武,焉能不敗?”
若說先前是捅向楊玄和北疆的第一刀,此刻便是第二刀。
窮兵黷武!
借著抨擊此戰,鄭琦源源不斷的扔出飛刀,只等消息傳來,這些飛刀能變成殺人的利器。
周遵淡淡的道:“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
阿寧來信,說了許多事兒,比如說老二的趣事,以及北疆的事兒。最後輕描淡寫的帶了一句。
——北疆,兵強馬壯!
這是女兒的話,必然不會騙他!
兵強馬壯的北疆,指揮若定的女婿,這一戰,最少也能全身而退!
他對此深信不疑。
“如此,拭目以待。”
鄭琦就像是個先鋒官,為國丈等人出戰熱身。
戰報傳來,才是大佬們出手的時機。
楊松成淡淡問道:“該來了吧?”
身邊的官員說道:“此刻,差不多了。”
“怎地,有喊聲?”
鄭琦側身聽著。
楊松成也聽到了。
皇城大門緩緩打開。
幾個軍士打著哈欠,“開門嘍!”
“住口!”
一個官員喝道。
軍士們愕然,就見官吏們紛紛朝向左側。
那裡有什麽?
有呼喊聲。
“萬勝!”
呼喊聲有些微弱,但迅速在壯大。紛紛有無數人在跟著,亦步亦趨。
“萬勝!”
呼喊聲就像是朝陽……周遵抬頭,看著天邊的那一抹紅光。
“秦國公威武!”
周遵不敢置信的聽著。
老夫的耳朵……他掏掏耳朵。
“秦國公威武!”
老夫沒聽錯!
周遵渾身一顫。
“北疆威武!”
陽光在雲霞之中若隱若現。
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
數十騎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群臣不禁往前一步。
噠噠噠!
一騎從薄霧中衝了出來。
那一身北疆甲衣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騎士高高舉著什麽?
眾人抬頭。
“是露布!”一個官員驚呼。
露布報捷!
報捷人走到哪,露布就帶到哪。
他們呼喊,或是把露布公之於眾,把捷報傳頌於各地。
這是大捷才有的方式!
是破了何處?
楊松成面色平靜,右手輕輕握拳。
騎士看到了群臣,他勒馬。
戰馬長嘶。
人立而起。
騎士高呼。
“大乾十二年三月,秦國公率軍擊敗北遼名將林駿,破坤州!”
……
朝中研究過此戰,按照張煥的說法,若是北疆軍破了坤州,就是在北遼疆域中插入了一根大棍子。這根大棍子就操縱在楊玄的手中,他樂意何時敲打就何時敲打。他樂意往前插就往前插。
這是大唐對北遼從未有過的戰略主動。
裡程碑似的一戰!
捷報來了。
坤州,破!
那根大棍子,終於還是被楊玄捅進去了。
周遵緩緩走到了楊松成的身前。
有些百感交集的看著他。
“國丈。”
“嗯!”
“小婿如何?”
楊松成面色如常。
開口道:
“攻伐如神!”
……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