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江緩緩起身,抬腳,抖了幾下。
可茶水早已浸入了他的鞋面,難受之極。
他厭惡的看了一眼鞋面,「拿一雙鞋子來!」
隨從在外面應了,溫青尖利的道;「使君,楊玄這是率軍謀逆嗎?」
老賊看著他,有些好奇,有些譏誚的道:「國公若是要攻打化州,此刻你二人還有命在?」
長安一直在說楊逆楊逆,弄的北地官員提及楊玄,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謀逆。
廖江拍拍手,「秦國公此來可有朝中許可?」
地方大員越境必須有正當理由,而且必須得申請。
百姓出遠門得申請路引,官員出遠門同樣得申請,大唐就用這種法子,把一切都框在了屬於他們的框子中。
不得越雷池一步。
老賊看著他,「你覺著國公出個門,還得去報個備?誰能點頭?」
長安都說了楊玄是叛逆,你覺著楊逆出遠門還會和長安報備?
溫青看著廖江,心中發冷,「使君,集結軍隊吧!」
廖江點頭,「快!」
溫青看著老賊。「拿下!」
「住手!」
在兩個軍士撲進來之前,廖江喝住了他們。
老賊笑嘻嘻的道:「怎地,廖使君還想殺人滅口?來,不敢動手你是老夫的孫子!」
廖江冷笑,「看著他們。」
這是軟禁之意,但不敢拿人......這便是世家子弟的手段。
在事兒沒到絕望時刻之前,留下一分余地。
這不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而是摸不清對手的底細時,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老賊也不以為忤,笑嘻嘻的道:「弄些吃的,娘的!這一路可把耶耶給饞壞了。
廖江和溫青急匆匆的出了州廨,城中軍隊正在聚集。
「發現騎兵!」
斥候來報。
「多少人馬?」
「三千!」
「到了何處?」
「到了城門外!」
溫青面色難看,「為何不關城門?」
斥候默然。
您沒說啊!
溫青看看廖江,廖江說道:「三千騎不是來攻城的模樣,無需關閉城門。」
他沒說的是,來不及了。
從老賊到達,到楊玄率軍趕到,壓根就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去看看!」
此刻聚攏了數千軍隊,廖江信心大增。
「他若是敢侵佔化州,那便是給長安造輿論的機會。」溫青想清楚了,「只是不知他所為何來。」
「看看就知曉了。」
城門外,三千騎兵默然列陣。
對面是數百守軍。
緊張兮兮的戒備著。
「使君來了。」
人群分開一條道,廖江等人策馬出來。
三千騎兵,看著整齊劃一。
果然是北疆鐵騎!
廖江想到了家中傳來的消息,說長安諸衛一直在操練,楊逆的好日子不長了。
此刻看到這些騎兵,他在心中把兩邊對比了一下,信心十足。
有北遼牽製,北疆如何是長安的對手?
想到這裡,他心中大定,拱手道:「見過秦國公。」
對面,楊玄策馬出來,沉聲道:「廖江?」
「正是下官!」
「我要糧食!」
廖江一怔,「秦國公這
()是......好說!」
他以為楊玄是趕路需要糧食,如此,算是打發瘟神也好。
「給秦國公些糧食!」
廖江準備送些糧食給楊玄,隨後就派人快馬去長安報信。
三千騎,說句實話,若是有準備的話,化州都不怕。
但他腦海中始終有念頭在轉悠。
楊玄這是要去哪?
三千騎,不像是攻城略地的姿態,更像是趕路。
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進城!」
楊玄策馬過來。
廖江心中一緊,「秦國公要作甚?」
楊玄看著他,「我要進城。」
「缺什麽秦國公隻管說,進城,沒這個道理!」
溫青也說道:「國公此行並未通稟長安,這不合規矩!」
「規矩?」楊玄突然一笑,指指外面的災民,「那些是什麽?」
看到騎兵趕到,災民們下意識的避讓,甚至做好了逃竄的準備。
亂世人不如狗,一旦兩邊打起來,他們就是炮灰。
溫青不語。
「為何把災民丟在那裡不管不顧?」
楊玄指著災民們,怒火在奔湧。
溫青冷笑,「這是我化州之事,與國公何乾?」
「我進了化州,一路看到那些被洪水衝毀的村莊破敗不堪,那些村民絕望等待救助。可人呢?」
那些災民聽到這裡,有人緩緩走了過來。
「是秦國公!」一個男子說道。
「秦國公來此作甚?」
「若是我等能去北疆就好了。」
「是啊!聽聞北疆但凡出現災民,地方官員無需請示便能開倉放糧。」
這是楊玄的規矩:但凡發生天災,地方無需請示就可以調配各種資源,以人為先。
而在化州,洪災至今十余日了,可化州官府卻無動於衷,甚至出動軍隊在官道設卡,封鎖通道。
廖江朗聲道:「大災後有大疫,下官不過是等天乾罷了。」
這等借口他隨口就來。
「那麽,這是什麽?」
楊玄指指乾燥的地面,再指指天上的太陽,「我說,進城!」
廖江冷笑,「下官說了,規矩!」
「這裡是化州!」溫青森然道:「國公難道要謀反嗎?否則為何大軍威逼我化州軍民?」
他篤定楊玄不敢動手。
楊玄看了他一眼,右手一動。
啪!
溫青捂著肩頭慘嚎,楊玄手握馬鞭指著廖江,「狗東西,真以為我不敢殺人嗎?」
廖江的臉頰顫抖了一下,「你想謀反嗎?」
他同樣篤定楊玄不敢攻打化州。
啪!
第二鞭抽在了廖江的臉上。
養尊處優的廖江慘叫一聲,捂著臉,眼中閃過陰毒之色,「楊玄謀反!」
楊玄壓根沒答理他,策馬過去。
「攔住!」
廖江喊道。
只需攔住楊玄,他便是大功。
隨後稟告長安:得知楊玄率軍南下後,臣集結軍隊戒備,最終成功攔截楊逆。
至於災民,在大局面前,就只能暫且委屈一下了!
官字兩張口,上一張諂媚,下一張冷酷。
數千步騎開始列陣。
「這是要阻攔我?」
楊玄勒住戰馬。
果然奏效了!
廖江心中大喜,「秦
國公()若是想進城,除非踩著下官的屍骸!」
眾人心中一震。
看向廖江的目光都變了。
忠義無雙廖使君啊!
楊玄舉起手。
裴儉喊道:「拔刀!」
嗆啷!
三千騎兵拔刀。
楊玄看著那些守軍,喝道:「讓路!」
守軍變色。
陣列在動。
楊玄緩緩策馬上前。
身邊是虯龍衛,再過去兩側是烏達等人。
既然國公開口,那麽,前方就算是銅牆鐵壁,烏達發誓也得給國公打開一道口子。
緩緩逼來的是北疆軍啊!
守軍握著兵器的手都在顫抖。
他們人在化州,往來的商旅源源不斷的送來各種消息。
內州,坤州,龍化州,這些往日令北地軍民畏懼的地名,此刻成了北疆的疆土。肖宏德、桑元星、金恆......一個個曾經令北地凜然的北遼大將倒在了秦國公的大旗之下。
人的名,樹的影。
今日秦國公來了。
若是動手,勝算幾何?
看看楊玄的身邊,那些高大護衛手持盾牌,用弓箭偷襲的打算趕緊丟棄,否則下一刻就會被弄死。
再看看那個誰......背後兩個軍士身披麻袋,這不就是傳聞中以獵取人頭為業的王老二嗎?
那三千騎兵蓄勢待發,只等楊玄一聲令下,頃刻間便能衝過來。
楊玄不想和這些人動手,但廖江顯然是想碰瓷。
他壓著心中的殺機,喝道:「我說,讓路!」
「擋住他!」
廖江喝道。
這是意志的比拚。
戰馬緩緩逼近......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一個軍士突然手軟,長槍落地,然後下意識的往邊上閃避。
一個個軍士如釋重負的往兩側閃避。
就像是一陣大風吹過,吹開了一條通道。
而楊玄就這麽緩緩策馬進了通道。
他端坐馬背上,目光平視前方,目光所及,那些守軍紛紛避開。
就像是,披荊斬棘,劈波斬浪!
災民中有人讚道:「好一個威風凜凜的秦國公!」
溫青面色鐵青,「無能之極!」
廖江說道:「快馬令人去長安報信,就說楊逆強行闖入化州,我率軍阻截,可將領無能,竟然退避。」
鍋,先丟開。
這是世家子的基本素養。
將領已經要瘋了,正在抽打那些避讓的軍士。
一個軍士挨了一腳,滾在一邊。
有交好的同袍扶起他,低聲道:「你為何躲避?」
軍士揉著腰,說道:「我也是化州人,使君把災民棄之不顧,秦國公來了,老子為何要阻攔?」
同袍惱火的道:「秦國公也不是來賑災的!」
「先前有斥候回來,說秦國公在村子裡給災民留了糧食。」軍士看著楊玄進城的背影,「和秦國公比起來,使君......就是個畜生!老子為何要為畜生效力?」
楊玄進城後,徑直去了州廨。
「把那些官員叫來!」
楊玄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
這一路他幾乎沒怎麽好好歇息過,一閉上眼,腦海中就閃過那些災民的慘狀。
「國公,歇歇吧!」
韓紀勸道。
楊玄搖頭,「元州雖說荒涼了些
小河村()也頗為偏僻,可從未見過什麽天災。到了長安,歌舞升平,更是不曾聽聞這等慘事。到了北疆,最大的災禍便是對面的北遼,擊敗他們就是了。此次我卻見到了人間地獄。老韓......」
楊玄抬頭看著韓紀,「若是敵人,我能弄死他們。可這些......他們都是大唐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擺擺手,「催促一番。」
韓紀默然,稍後和裴儉出去。
外面來了六名官員,韓紀問道:「其他人呢?」
官員們沒說話,王老二嘿嘿一笑,「都躲在了家中,老賊帶著人正在去拿人呢!」
「吏治糜爛!」
韓紀看著頗為高興,裴儉眼中卻多了些黯然之色,見狀韓紀就問道:「這是為何?」
「那年我一家惶然逃離長安,看著,便恍若那些災民。」
「都過去了。」韓紀不會安慰人,「皇帝在深宮之中爭權奪利,臣子在外強取豪奪,地方豪強魚肉百姓......這個天下,是該換個人來做主了。」
裴儉不過是一瞬就收斂了心神,「國公看著有些憤怒。」
「這是好事。」韓紀說道:「唯有心系天下,才能主宰天下。」
「我此刻在想,國公能如此,怕是和他的出身有關系。」裴儉說道。
韓紀點頭,「國公出身貧寒,少小便受盡磋磨,這等人長大後多半會憤世嫉俗,可國公卻不同。老裴,這是什麽?這便是天意啊!」
「此刻大唐國勢漸衰,看著,竟是要出亂子的意思。若是重蹈當年陳國末年的覆轍,這個天下就被打爛了。那些草頭王,心中只有地盤,哪有國公這等家國情懷?」裴儉說道。
「滾進去!」
老賊帶著人,趕著數十官吏進來了。
官吏們竟然穿著便服,有人身上鼓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什麽東西。
「哎喲!」
一個官員被踹倒,滾了幾圈,懷裡跌落個小包袱,小包袱散開......
兩錠銀子!
「這是想跑哪去?」韓紀譏誚的道。
裴儉搖頭,「果真是爛透了!」
他從未如此覺得這個天下該換個主人。
「國公!」
楊玄出來了。
眾人行禮。
楊玄面色好了些, 說道:「我不管你等往日如何,如今我就一個要求,其一,打開糧倉,在城外設立營地,接納災民。其二,令各地官府開倉賑災......有沒有問題?」
一個滿臉油滑的小吏抬頭喊道:「咱只聽使君的吩咐......」
剛好廖江和溫青進來。
聞言,廖江看了小吏一眼。
他,記住此人了。
楊玄擺擺手,「殺了!」
刀光閃過。
一顆人頭落地,滾落在廖江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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