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是大唐的龍興之地,數百年來,無數權貴高官皆安家於此。有的漸漸沒落,有的漸漸無名……
能留下來的都不簡單。
這些家族互相用聯姻,或是用參股彼此的生意來抱團。
新貴是很牛逼,可當老家夥們抱團出擊時,新貴也得退避三舍。
這些人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看著就像是窯洞裡存放了數千年的老古董,找不到一點生氣。可一旦需要,他們便會迸發出令人震驚的力量來。
這些勢力有很多,不打眼。
而彭文便是其中一股勢力的代表。
來之前,大夥兒聚會,有人提及了李玄的身世,說黃氏只是最低等的嬪妃,就算是要上位,也該是出身更好的貞王和庸王才是。
數百年來,這些老古董別的沒學會,尊卑貴賤四個字卻鐫刻進了骨髓裡。
而這四個字,漸漸就演化成了規則。
另一個世界中,君臣父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就算是偽帝失德,該死,那麽誰來繼位?
李玄登基,則代表著普通嬪妃的勝利。
老古董們一臉規則不可破的堅毅,仿佛自己就能決定未來的帝王人選。可一邊卻狡黠的私下尋彭文說話。
——要好處!別特娘的談什麽大義,告訴他,誰給咱們好處多,咱們就支持誰。
這些老古董把假正經的面具一剝,瞬間就成了貪婪的商人。
彭文先丟出了南疆軍攻破道州的消息來震懾李玄,為後續的討價還價贏取籌碼。
“道州破了嗎?”
李玄說道:“石逆接下來就該攻打建州了。”
“建州一下,數百年來,關中將第一次迎來敵人。”彭文巧妙的用這等平和的方式描述出了石忠唐的大好局面。
“若是被石逆搶先攻佔了關中,長安,殿下,石逆可從南方出兵,就在殿下應戰時,雄州突然出兵,這是兩面夾擊之勢,大軍危矣!”
彭文侃侃而談,把那些老古董的分析擺上來。
“且關中有大唐多年的積蓄,錢糧珍寶無數。若是被石逆奪了,他瞬間能擴軍百萬。”
韓紀譏誚的道:“可最終偽帝想擴軍二十萬也得四處尋錢糧。”
赫連榮淡淡的道:“而那些肉食者卻一毛不拔。”
難道殿下攻入關中還能搶那些人家不成?
無罪而罰,這是昏君!
彭文呵呵一笑,“老夫出關中前,長安正在擴軍。對了,領軍的還是竇重。”
這個消息花花那邊已經傳來了:竇重依舊受重用。
“關中險要。”赫連榮說道:“百萬大軍攻打也無濟於事。”
“沒錯。”彭文點頭,“所以,老夫來了。”
帳內漸漸沉默。
開個價吧!
這是彭文的暗示。
只需殿下給個好價錢,咱們就能做內應。
關中和蜀地一樣,是個相對封閉的地方,地勢險峻,道路不暢。若是一心固守,內有沃野千裡能修生養息,外能隨機應變,伺機而動。
這便是帝王之基。
而蜀地卻因地處西南,非要地,故而空有地利,卻只能養出蛟龍。
李玄只需點頭,隨後就會多一個盟友。
赫連榮看著他,微笑著。
還猶豫什麽呢?
這些人不外乎便是眼紅楊松成等人當年的從龍之功罷了。
給他們一些好處,和整個江山比起來,算的了什麽?
九牛一毛罷了。
韓紀目光炯炯,撫須微笑。
答應吧!殿下。
有這些人做內應,等攻伐關中時,便會有無數雙眼睛幫助我們,甚至關鍵時候還有人裡應外合,奪取關隘……
赫連燕和薑鶴兒站在一起,看著李玄在沉思。
不,像是出神。
良久,李玄問道:“你等要的不多吧?”
“不多。”彭文就像是個善人般的微笑,“我等從不貪婪。否則,後患無窮。”
數百年的老古董,看到的興衰太多了。
要有度!
這是他們的信條。
“孤想給。”
薑鶴兒心中一跳,握住了赫連燕的手。
赫連燕總覺得老板不會給出一個令彭文滿意的回答來。
她看了薑鶴兒一眼,那雙杏眼中,盡然是興奮。
老板不會答應他!
這是薑鶴兒的直覺。
李玄說道:“用些未來的東西換取一個有力的內應,換誰都回答應。”
彭文微笑著。
“可孤在想,孤在用什麽交換?”
“你等想要的是什麽?特權,兼並田地、兒孫出仕的特權。孤答應了,於是你等便會肆意兼並田地,伱等的兒孫無論能力強弱,皆能為官。”
“按理,這些不多。可孤看到的卻是一道口子。”
“一道在大唐身上切割開的口子,流淌著鮮血。開了第一道口子,孤會毫不猶豫的開第二道……”
“我等要的不多!”彭文說道。
“這無關多少。”李玄說道:“關乎的只是,江山在孤的心中是什麽?”
“是交易?”
“還是作為孤權力的承載?”
李玄起身,指指腳下,“那些田地是人心,那些官職亦是人心。人心不可交易。”
“殿下!”彭文不敢置信的道:“人心向背只在我等一念之間罷了。”
當初李氏起兵,正是這些家族依附,才漸漸壯大。他們支持李氏,李氏便贏得了人心。
至於那些泥腿子,無知無識,地方豪強和官吏說什麽,他們便信什麽。
“送客!”
李玄擺擺手,他怕自己會心動。
彭文拂袖而去。
大帳內有些安靜,良久,赫連榮說道:“殿下太過潔身自好……實則,王者並非毫無瑕疵。”
“孤從不追求完美,可有的東西,在孤的心中卻比完美更要緊。”李玄指指胸口,“孤曾多次說過,施政為民。答應他們可兼並土地,可子孫無能而為官,會帶來什麽?”
“百姓失地淪為流民,官員不稱職,百姓受苦……孤打江山作甚?難道隻為復仇嗎?”
李玄目光炯炯的看著麾下,“孤說過,要為這天下萬民去討個公道。可公道尚未討到,孤便先出賣了他們。這是毫無廉恥!”
韓紀起身行禮,“殿下仁慈,萬民之幸也!”
眾人行禮。
此事,仿佛就這麽過去了。
可李玄知曉,那些老古董家族就像是寄生蟲,會繼續尋找下一個主人,利用他,趴在大唐的身上吸血。
“豪商無國,豪族無法無天!”
李玄把毛筆一丟,走出大帳。
薑鶴兒收拾殘局。
嘟囔道:“豪族比豪商還無恥。”
赫連燕說道:“那些豪族傳承多年,眼中只有自家,至於什麽王朝,只是他們寄生的地方罷了。無論是陳國,大唐,或是北遼南周,他們都無所謂。”
“殿下的模樣有些嚇人呢!”
彭文走後,錦衣衛緊急出動打探消息,成功獲知彭文在回程時上了城頭。
當時城頭上有刺史孫玨,守將林歐等人。
赫連燕冷笑道:“這些老古董若是去北疆看看被殿下收拾的那些豪強家族,定然會後悔自己的反目。”
……
“北疆軍果然疲憊不堪,楊逆明知石逆攻勢迅猛,卻也只能忍著繼續修整。這是個機會!”
使者再度建言,“出擊吧!突襲大營。”
林歐冷笑。
觀州是雄州門戶,死守才是王道。
使者這般,不過是為了求功罷了。
和上一任使者不同,那位是見好就收,建言竇重提早收網。可竇重貪婪,以至於被李玄反手一擊,大敗虧輸。
眾人看著孫玨。
最終決定權在他的手中。
使君必然不會答應。
林歐和使者翻臉後,就再不客氣。
按照他的說法,大不了就辭官回鄉種地去。
憑著自己的修為,種地也能養活一家子。
孫玨撫須,“使者所言甚是。”
林歐:“……”
使者笑道:“孫使君高見呐!”
孫玨笑道:“過獎了。”
“來之前陛下就說了,孫玨乃是能員,定然能不負朕望。”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林歐面色鐵青,卻不能走。
“準備一下,明日突襲。”孫玨吩咐道。
“是!”林歐起身,大步出去。
使者也笑呵呵的告退。
大堂內,僅剩下了孫玨。
良久,就聽他淡淡的道:
“這個狗曰的當下!”
……
歇息了數日後,大軍漸漸在恢復中。
後續的輜重隊送來了桃縣的書信。
北遼那邊爆發過一起謀反,數百人突然衝擊州廨,刺史重傷,司馬身亡。
劉擎大怒,當即令鎮壓。此刻,那數百叛賊已經席卷了數千人據守州城。
但在北疆軍的重擊之下,一鼓而下。
數千人,包括他們的家眷盡數被流放到了極北之地。
讓他們在那邊種地。
“乾得好!”
李玄讚道。
這等事就要雷霆萬鈞,且事後的懲罰一定要來的又快又猛。
“國公,有人求見。”
薑鶴兒進來,一臉古怪,“是個鬼鬼祟祟的人。”
鬼鬼祟祟的人見到李玄,行禮後說道:“彭文告知城中北疆軍疲憊不堪,城中決意,明日突襲大營。”
呃!
這是內應?
“你是……”李玄覺得古怪。
來人說道:“家主人說了,此刻萬萬不可泄露身份,還請殿下見諒。”
不會是圈套吧?
這個念頭隨即被李玄驅散,防備就是了,又不會損失什麽。
會是誰呢?
做好事還不留名。
來人告退。
李玄召集人議事。
“那些老古董,當誅!”
張度殺氣騰騰的道:“等攻破了關中,臣願領一軍鎮壓這些家族。”
李玄沒談這個問題,而是吩咐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營中依舊搞的熱鬧些,老賊。”
“在!”
最近殿下老是用老夫,可見是知曉老夫的兵法大進,外加忠心耿耿……老賊喜滋滋的起身。
“你率五千騎,繞到觀州出擊的必然之路側面,只能敵軍出擊後,斷其歸路。”
“領命。”
“老二。”
“老二!”
李玄不見回應,舉目看去,就見王老二正在翻白眼。
“哦!”
終於把肉干咽下去了,王老二起身,“在!”
李玄指指他,“你率軍在大營外圍遊弋, 一旦發動,包夾。”
“領命!”
李玄微笑道:“孤當初麾下孱弱,故而每戰必絞盡腦汁用計謀取勝,用的最多便是突襲。孤玩了多年的突襲,今日倒要看看,別人的突襲是什麽樣!”
這話裡透著強大的自信,以及對對手的輕蔑之意。
……
“陛下昏聵,他的使者也是如此。使君為何低頭?”
“你隻管領軍前去就是了。”
林歐失望率軍出發。
城頭上,使者揮手,“咱等著你等凱旋!”
身邊的孫玨看了他一眼,“對,凱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