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坨,整日隻知曉嚎哭,不高興了哭,高興了也哭。
很討厭的樣子。
這是他在元州留下的印象。
小河村的人養孩子簡單粗暴,家裡有老人的就丟給老人。老人帶孩子沒有另一個世界那麽寵溺,孩子太小就擱竹製的框子裡,下面綁著一塊布,讓孩子不會滑下去。
好了,娃兒,你就使勁折騰吧!
孩子大些後,老人做些小事兒,孩子就擱邊上自己玩。
那些孩子都是自己爬來爬去,摔倒了老人看一眼,哦,沒出血啊!繼續。
孩子見沒人管自己,就扯著嗓子嚎哭,哭的左鄰右舍都頭痛。
哭一哭的,孩子自己消停了,發一會兒呆,繼續爬。
這樣的場景楊玄見多了,而且孩子看著髒兮兮的。
故而他對自己的孩子既期待,又有些不知是畏懼還是什麽情緒。
“我有孕了!”
楊玄一下就呆滯了。
身體僵硬的就像是鐵塊,甚至還哆嗦了一下。
“阿寧,你說什麽?”
周寧說道:“我有孕了。”
楊玄側身看著她,目光緩緩下移,直至小腹。
“你說……我……我要做父親了?”
楊玄猛地蹦起來。
預料之中的恐懼情緒壓根沒出現,狂喜的楊玄就像是個孩子般的蹦了起來。
一種說不出的神奇感覺,讓他覺得眼前的世界突然不同了。
一草一木,一案幾,連陽光都變樣了。
很陌生。
周寧含笑看著他。
這是他期待已久的孩子吧!
呯!
外面傳來了東西摔碎的東西。
怡娘出現在門外,顫聲道:“娘子有孕了?”
周寧點頭,“再三確定了。”
她是醫者,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怡娘雙手合十,虔誠的回身,衝著天空默念道:“陛下,您要做祖父了。”
整個楊家都隨著這個消息在狂喜著。
曹穎聞訊趕回來,再三確定後,就把怡娘和林飛豹等人召集在一起。
“郎君有後了。”
曹穎眼眶有些紅,“這些年老夫就想著此事,恨不能讓郎君夜夜做新郎!如今娘子有孕,這便是天大的喜事。”
林飛豹也難掩喜色,“稍後祭拜吧!”
曹穎點頭,“自然該祭拜,告知陛下。不過要小心,從此刻起,娘子的安危就是頭等大事,怡娘……”
怡娘淡淡的道:“當年郎君的生母有孕,多少女人想弄她。陛下令我去照拂她,十月懷胎,功德圓滿,那些手段都被我一一擋下。
當年平安,如今也會無事。
就算是神靈來了,但凡想動娘子,老娘也能弄死他!”
林飛豹說道:“從此刻起,我會令他們盯著後宅。”
張栩輕聲道:“我覺著這是個男娃。”
曹穎點頭,“老夫也覺得是男娃。”
怡娘笑道:“就算是女娃也不打緊,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第一胎艱難,後續就容易了。”
曹穎嚴肅的道:“第一個男娃,務必是娘子所出。怡娘,老夫記得原先宮中有生男生女的手段,你可知曉?”
怡娘啐了一下,“都是些哄人的東西。”
她當初也看過,就是些古怪的方式。
說出去羞死人。
“別擔心這個。”林飛豹說道:“娘子自己就是醫者。”
“也是!”
林飛豹隨即交代加強對後宅的保護,自己也回了一趟家。
“夫君。”
商娥抱著兒子起身。
“你坐著。”
林飛豹站在她的身前,雄壯的身軀把光線遮擋的乾乾淨淨的。
“你看看大郎。”商娥臉上胖了些,也白了些。眼神柔和的和當初截然兩個人。
林飛豹俯身,伸出商娥說的蘿卜粗細的手指頭,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一下兒子的臉頰。
孩子皺皺眉,林飛豹趕緊收手。
“大郎好生白淨。”
“是啊!阿耶先前才將來過,見了大郎,直說俊美非常。”
“那是。”
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哪裡能看出什麽俊美非常來。
商娥問道:“今日無事嗎?”
“沒什麽大事,我就回來一趟。順帶交代些事。”
“何事?”商娥把孩子放在邊上的竹籃裡。
竹籃吊在房梁上,輕輕推動,竹籃就來回搖擺。
“記得你有孕時很是害怕。”
“我哪裡害怕了?這是有些心慌,後來弟妹帶著孩子來了幾次,說了一通生孩子的事,我自然就不慌了。”
“嗯!我不是怪你。娘子那邊有孕了,回頭你抱著大郎去請見,陪陪她。”
“方便嗎?”
“方便。”
“那好。”
“阿姐!”
尚能急匆匆的跑進來,見林飛豹也在,就胡亂拱手,把手中的撥浪鼓丟給商娥,“剛來了一支商隊,阿耶做成了一筆生意,說是讓你們回家吃飯。”
林飛豹應了,抱著孩子出門,給他們姐弟說話。
“姐夫回來許久了,阿姐,就沒準備再要個孩子?”尚能皺著眉,“再有,姐夫這個護衛究竟前程如何?若是好,以後大郎就要好生琢磨,看看是讀書還是練武。”
商娥看著孩子,“你姐夫看似粗豪,可心細如發,待我比你待弟妹還好。有了他和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孩子的前程,你姐夫說了,讓我不用操心,以後自然有。
至於讀書還是練武,你姐夫說不用管,等大郎大些後再說。”
“這般沒謀劃?”尚能搖搖頭。
晚些,林飛豹和妻兒去了嶽家。
商全正在陪著一個小吏說話,小吏神色矜持,“你想做官家的生意倒也好說,不過此事得一步步的來。
使君說了,州裡采買東西必須有規矩,就算是采買瓦片,每片瓦的大小,厚薄,能用多久,都得有規矩,訂下契約。”
商全笑眯眯的道:“此事還得麻煩你。”
“不好辦呐!老商!”小吏淡淡的道:“今日我來你家,就是破例。”
“老夫心中有數。”商全賠笑道。
“事兒不好辦!”小吏冷著臉。
商全就等著這句話。
一小塊銀子遞過去。
小吏乾咳一聲,順手接過。
“此事能不能辦,我也不敢說。”
收了錢還特娘的說難辦,難辦的話,這錢就打水漂了。
這人就是個老油子啊!
商全心痛不已,但卻不好收回來。
“阿耶!”
商娥抱著孩子進來,沒想到有客人,慌忙退出去。
小吏收錢正好被看到,馬上就黑著臉,起身道:“這是誰?”
“你慌什麽?小心摔了。”
林飛豹進來扶住妻子。
商全賠笑道:“是小女和女婿……”
他看到小吏面色劇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是女婿。
“小人並未收錢!”
那塊銀子就如同是燙手的山芋,被小吏丟了出來,落在案幾上,哐的一聲。
林飛豹看了他一眼,“名字。”
小吏面色慘白,“小人真是第一次。”
這受賄被人女婿當場看到,這個女婿還是使君身邊得用的,小吏此刻隻想死。
“名字!”林飛豹皺著眉。
“馮陸。”小吏報上名,林飛豹說道:“去吧!”
馮陸賠笑著告退,臨走前對商全說道:“商公那事就交給小人了,回頭就辦,回頭就辦!”
商全起身相送。
“不敢不敢,商公留步,務必留步!”
一家子這才安生坐下說話。
“女婿在使君身邊得用?”商全今日請女婿來吃飯,就是想著女婿是使君的護衛,好歹馮陸也得給個面子,把事兒辦了。
沒想到見到女婿後,馮陸就像是老鼠見到貓。
林飛豹接過孩子,讓商娥歇息,“就是護衛。”
商全有些失望,又不死心的問道:“你成親時,使君親自出馬做了你的函使,可見是看重你的。”
林飛豹說道:“每個護衛成親,使君都去了。”
商全笑道:“老夫還想著有些可惜,可轉念一想啊!使君和氣,重情,這也是好事。這人啊!也不能貪得無厭。”
林飛豹說道:“丈人的生意不差。”
“可不是,今年這生意越發的紅火了,老夫看就是大郎帶來的運氣。”商全接過外孫,笑眯眯的道。
“丈人,錢夠用就好,許多事,做了會惹麻煩。”
商全一凜,“這話……可是使君有吩咐?”
林飛豹說道:“踏踏實實的做生意就好。”
晚些回去,他求見楊玄。
楊玄正在書房裡絞盡腦汁想孩子的名字。
“郎君,今日我去了嶽家,正好碰到丈人向一個小吏行賄。”
楊玄抬頭,“臨安成了商貿之城,每日過手的錢糧太多。我知曉人心不能考驗,可監督卻難。正想著尋個口子整頓一番,此事正好!”
他突然想起一事,“為何說出你丈人行賄之事?”
林飛豹說道:“我那丈人極好,就是一點,貪心。他知曉我是郎君的護衛,幾次試探,便是想借了東風。我想,借此讓他有個警醒。”
這便是忠心耿耿呐!
和林飛豹比起來,陳州的官吏就有些欠收拾。
劉擎離任後,楊玄並未搞大動作,陳州官場波瀾不驚。
他在觀察。
“那些錢糧每日都在官吏們的眼皮子底下流動,伸個手抓一把行不行?只要有人帶著頭,其他人就會跟隨。”
道德從來都不是一日滑坡的。
當第一個不遵守道德的人出現時,你若是視若無睹,其他人就會效仿。
“別人都撈了好處,憑何我就不能?”楊玄把手中的文書放下,“剛開始興許有人能抵禦這等誘惑,甚至是鄙夷那些伸手的人。這等時候若是沒人管,這些人心態就會變化。
人都是利己的,貪心的。看著別人拿了錢財,心中就會不忿,覺著別人憑何能發財,自己卻要循規蹈矩的每月領取那些錢糧。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再難壓製。所以,一旦出現這等苗頭,就要迎頭痛擊,否則便會泛濫!”
……
隔壁,衛王和衛王妃相對坐著。
“張楚茂做了南疆節度使。”
“本王知曉。”
“越王有了根基!”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卻依舊兩手空空。我不在意這些,可若是越王得勢,第一件事便是處置你。”
“本王不在意這個。”
“我也不在意你死不死,可孩子呢?”
衛王沉默了。
衛王妃壓低聲音道:“你不是嫡子!”
不是嫡子,除非嫡子死光了,否則輪不到衛王上位。
不是嫡子,就算是嫡子死光了,也還有其他皇子。
“你若是年輕十歲,還有可能。”
衛王妃看著衛王,“你為了自己的大事甘願赴死,我不反對。可孩子呢?”
衛王看著她,“你想要什麽?”
夫妻看著對方,眼神平靜,看不到一點情義。
“孩子!”
衛王妃說道:“歷來爭奪那個位置都是不成即死,殺了你一個,不夠!”
“本王,明白了。”
衛王妃深吸一口氣,“做一場?”
衛王看著她,“好。”
砰砰砰砰砰砰!
大晚上的,隔壁又開始了。
李晗抱頭鼠竄,跑去楊家前院尋了個地方歇息。
“老二去看看。”楊玄不滿的道:“整日打打鬧鬧的,這是什麽夫妻?換了我,這日子鐵定沒法過了。”
周寧點頭,“子泰,咱們會不會打架?”
楊玄點頭。
“會吧!”
周寧:“……”
“定然是你打我。”
懷孕的女子心思百變,聽到這話,周寧不禁捧腹大笑。
“你輕點笑,顛壞了孩子!”
楊玄氣急敗壞的道。
轟!
隔壁傳來了一聲巨響。
騎在牆頭上的王老二幸災樂禍的喊道:“郎君,他們在拆房子!”
隔壁傳來了一聲怒吼,“賤人,從此後,你我恩斷義絕,滾!”
楊玄:“……”
周寧:“……”
恩斷義絕,這個詞用在夫妻關系上,就是決裂。
衛王這般猛?
“好!”
衛王妃的聲音很乾脆。
整個府中人都噤若寒蟬。
衛王和衛王妃站在廢墟之上,默默看著對方。
“我走了。”
“嗯!”
衛王妃忍不住罵道:“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
她轉身就走。
衛王突然說道:“再嫁吧!”
衛王妃身形一滯。
“孩子留下。”
衛王說道。
衛王妃回身,“你覺著,當世有男人配得上我?”
衛王看看被她拆散的屋子,搖頭。
“嫁入李氏,委屈你了!”
衛王妃莞爾,“你可知我最厭惡李氏什麽嗎?”
“不知。”
“有個爬灰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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