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源猛地蹦起來,側耳聽了一下,就喊道:“都起來!”
他是披甲而臥,只需拿刀就行了。
他拿起長刀,覺得眼前有什麽在閃爍,就猛地回頭。
透過帳篷,能隱隱看到遠方有火光。
“起火了!”
後營一片沸騰,火焰迅速蔓延。
前方,千余騎衝進了大營,值夜戒備的北遼軍迎戰。
可在後營,更多的唐軍騎兵殺了進來。
借助火勢,驅趕著混亂的敵軍。
火勢在蔓延。
初秋的草原本就容易失火,這一下,堪稱是燎原。
王老二喊道:“別停,一直殺進去!”
這時候停頓殺敵就是舍本求末……這個道理幾年前的王老二壓根不懂。
磨礪,從來都是來自於實戰。
不斷有敵軍頑強的聚集在一起,被王老二帶著人馬打散,隨即衝殺。
前營,老賊未能擊退敵軍……一千余對兩千,他並無優勢。
但王老二來了。
“集結!”
副將在咆哮,可一旦被發現集結,唐軍就優先給與打擊。
營地裡亂作一團。
顧源帶著百余人左衝右突,不斷呼喊。
此刻是醜時末,最為涼爽,可他卻滿頭大汗。
一雙眼眸中盡數都是瘋狂,“集結!”
唐軍反覆衝殺,副將帶著十余人狼狽來了,“祥穩,都被打散了,逃吧!”
顧源搖頭,喊道:“不!唐軍也散亂,咱們還能反敗為勝!”
“架著走!”
副將知曉顧源是無法接受失敗,就令人把他架上馬,簇擁著跑了。
他們尋到一個縫隙,殺出了大營。
身後,王老二帶著人馬緊追不舍。
直至黎明。
“前面有咱們的斥候!”
副將狂喜招手喊道,“哎!”
追兵有三百余,斥候百余,加上他們的數十,至少能拚一把。
百余斥候看到了他們。
“是顧源!”
帶隊的都頭說道:“打一下,撤!”
斥候上來,就在顧源等人狂喜時,一戰即潰。
“是王老二,撤!”
斥候朝另一個方向跑了。
副將喊道:“哎!回來!一起!”
“別喊了!”
“哎!”
“別喊了!”
顧源神色茫然。
“追兵來了。”
後面有人被斬落馬下,慘嚎聲傳來,顧源對副將說道:“你帶著人撤離,回去稟告大王,就說,老夫愧對大王信重,來生再報!”
副將說道:“一起!”
“走!”
顧源一刀背拍在他戰馬的屁股上,戰馬長嘶竄了出去。
副將回頭,見顧源高舉長刀咆哮,“老夫,錯了!”
副將喊道:“祥穩,來日方長!”
沒有常勝將軍,敗一次就是一次經驗。
顧源一邊催馬上前,一邊說道:“老夫以為不站隊便能不得罪人,能平靜升遷。可不站隊,也無人幫襯你。連一隊斥候都不肯為此赴險……大遼的武勇,竟敵不過利益!”
他知曉自己錯了。
不站隊,就意味著被邊緣化。
邊緣化,就意味著當你倒霉時,不會有人冒險伸手。
“老夫,錯了!”
顧源淚流滿面……一生堅守的信念,在這一刻崩塌,令他絕望到了極致。
他引以為傲的不站隊,原來,只是個笑話!
他想到了更多,從陳方利想到了皇帝,想到了林雅。
他奮力劈砍著,漸漸的,身邊跟隨的麾下一一落馬。
“祥穩!”
最後一個麾下中刀,尖叫求援。
顧源衝過去,一刀逼退了唐軍,戰馬中箭,他抱著麾下落馬。
他站在那裡,扶著軍士。
長刀前指,喘息道:“老夫想知曉,這等頻繁襲擾,是誰的主意?”
王老二高居馬背上,“怎地?不服?”
顧源搖頭,“先用小股人馬襲擾,讓我軍疲憊不堪。老夫把麾下分為兩處,輪換值守,可三日下來,麾下皆疲憊不堪……
昨夜依舊如此,前幾次襲擾讓老夫和麾下疲了,懶洋洋的應對……醜時末卻真的來了。
後營縱火,數日煎熬的我軍瞬息崩潰……
與其說是一把火燒掉了我軍的士氣,不如說是這數日連綿不絕的襲擾……一直是襲擾,直至最後一次是真的。”
他乾咳一聲,“這是何道理?”
王老二摸出一塊肉干咬了一口,“人睡下後,子時開始是深度睡眠,一直到醜時末,在這個時段不斷襲擾,能讓人疲憊不堪……”
“原來如此!”顧源恍然大悟。
“還有,聽聞過狼來了的故事嗎?”
“沒。”
王老二嚼著肉干,不舍的咽下去……回頭和二羊多要些,不過,要給錢、
“一個孩子放羊,孩子頑皮,見大人不理自己,就高喊狼來了。大人們聞聲就拎著鋤頭趕來,可一看,沒狼,就是孩子鬧騰,他們罵罵咧咧的回去了。
接著,孩子又喊狼來了,大人們又來了……這一次,他們呵斥。第三次,孩子又喊狼來了……”
顧源已經明白了,“這一次,大人沒來。”
王老二點頭,“看來,你是個聰明人。”
“能說出這個故事的才是聰明人!”顧源苦笑,“這般頻繁襲擾,便是狼來了,可狼一直沒來,老夫和麾下自然就以為此次也不會來。可這一次,狼,它真的來了。”
王老二又摸出一塊肉干,不舍的嗅嗅,“哎!投降不?”
“你很和氣,且說話能令人深信不疑。”顧源頷首表示感謝,“老夫有一事不解。”
“我今日心情好,你說。”想到馬上就能回歸林河,王老二就興奮不已。騷狐狸那裡有不少肉干,回去就哄些來。
顧源問道;“看似不經意的一個小故事,卻能融入兵法中,此人是誰?”
王老二說道:“我家郎君!”
“楊玄?”
“嗯!”
顧源微笑,“老夫曾以為自己能與他兩軍對壘也毫不遜色,可如今看來,老夫,差了許多。此戰,敗的不冤!”
“那就降了吧!反正,不止你一個!”
“老夫也想降了,可若是人人都如此想,還有什麽大遼?”
“大遼不是你的!”王老二覺得這人的想法古怪,就像是他,郎君去哪他就去哪,想那麽多幹啥?
顧源持刀拱手,“多謝你的解釋,不過,隨後還得麻煩你。”
“你說!”王老二吃了肉干,心滿意足。
顧源猛地上馬,舉起刀。
“當年老夫曾被陛下接見,老夫興奮不已,對陛下說,此生當為大遼而戰,死不旋踵!今日,便是老夫踐行這個誓言的時候。”
若是老夫當時說,此生當為了陛下而戰,會如何……顧源莞爾,搖頭,一夾馬腹,戰馬長嘶衝了起來。
“為了大遼!”
呼喊聲中,顧源衝著王老二殺來。
王老二拍拍手,拔刀,揮刀。
人頭飛起。
“一顆!”
無頭的屍骸依舊保持著高舉長刀的姿態,被戰馬帶著衝了過去。
……
“敗了?”
敗軍回歸大營,帶來了兵敗的消息。
“敵軍不斷襲擾,卻不突襲,就這麽數日,直至那一日凌晨,前營突襲,後營縱火,我軍大敗。”
詹素說道:“這是襲擾之術,顧源就沒有分兵值守?”
“有,祥穩令兄弟們分批值守,可數日下來,依舊疲憊不堪。”
“這是疲兵之術。”陳方利負手而立,“敵將是誰?可是楊玄?”
“是賈字旗。”
“賈字旗?”陳方利蹙眉,“誰?”
眾人搖頭,有人說道:“楊玄麾下大將南賀,其他的,皆籍籍無名。”
陳方利沉吟良久,“初戰失利,必須要尋個地方找回來。”
“那林河……詹素問道:“可要繼續施壓楊狗?”
陳方利微微搖頭。
……
“初戰告捷!”
捷報到了桃縣,劉擎紅光滿面的進了節度使府。
“恭喜劉司馬!”
“哈哈哈!”
誰都知曉劉擎和楊玄的關系,堪稱是親如父子。
楊玄初戰告捷,便是劉司馬大勝。
進了大堂,黃春輝正在看地圖。
“此戰五千對一萬,可圈可點!”
黃春輝有些納悶,“老夫一直以為楊玄麾下就一個南賀可為大將,此次竟然又出了個賈仁,此人是誰?”
“賈仁從太平便跟著子泰,一路磨礪出來的將領,很是……聰慧。”劉擎本想說很是英武,可腦海中卻浮現了老賊那張猥瑣的臉。
“捷報發下去,整個北疆都傳到,提振民心士氣!”
黃春輝頗為高興,廖勁也是如此。
錄事參軍焦明忠是廖勁的心腹,稍後他告退。
回到值房,降將孫彥求見。
“楊玄初戰告捷!”
“嗯!”
“他的名聲又高漲了些,對副使不利。”
“你想說什麽?”焦明忠問道。
孫彥歎息,“相公要致仕了。副使要接任,要樹立威望……楊玄若是能上位副使……此後便是副使的副手,想想,一個副手比節度使還威風,這還怎麽弄?”
“我,也有這個顧慮。”
“那麽,和副使提提!”
“也好!”
稍後,二人請見廖勁。
“副使,初戰告捷的彩頭被楊玄取了,名聲大振啊!”
廖勁在喝茶,聞言淡淡的道:“你等想說什麽?”
孫彥說道:“副使戰後要接任節度使,少不得威信。”
“你等是想說,老夫該壓製楊玄?”廖勁看著神色平靜。
“是。”
二人躬身。
“老夫從軍多年,今日的地位皆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從未靠著手段為自己牟利。以前不會,今日,也不會。去吧!”
“是!”
二人心中失望,隨即告退。
值房內,廖勁呆了一瞬,莞爾道:“當初一個小縣令,如今竟然讓老夫的心腹有些不安。這進境,讓人驚訝啊!”
廖勁依稀記得當初楊玄第一次跟著劉擎來桃縣的模樣,青澀,有些好奇,還有些忐忑……
當初的少年已經蛻變成了威嚴的楊使君,草原上流傳著楊狗的凶名,令敵人聞名色變。
廖勁撓撓頭,“老夫當年如他一般大時,還在下面廝混,喝酒修煉,那時候,最大的夢想便是做個刺史……娘的!比老夫還快!”
幾根長發從額頭上飄落,廖勁呆呆的看著。
“老夫的頭髮!”
……
噠噠噠!
馬蹄聲一路往縱深處延伸。
衝進了城池中。
“捷報,我軍擊敗敵軍前鋒!”
從赫連峰禦駕親征的消息傳來後,整個北疆的氣氛就有些緊張。
當捷報傳來時,一張張緊張的臉上,猛地浮現了狂喜之色。
“萬勝!”
“萬勝!”
歡呼聲中,當地官吏走出縣廨。
“是捷報!”
“誰的?去問問。”
有人去問了,“是楊使君!“
縣令大喜,“好!果然是大唐名將。準備好酒。”
“明府,你家中娘子不是不許你飲酒嗎?”
縣令振振有詞的道:“為捷報賀,為楊使君賀!無酒,豈是道賀?”
一個個信使帶著捷報在北疆大地上疾馳著。
一支前往陳州的車隊遇到了信使。
“敢問是哪裡的捷報?”
管事拱手問道。
信使說道:“楊使君擊敗敵軍前鋒!”
“是姑爺?”管事一喜。
信使問道:“你是……”
管事紅光滿面的道:“老夫乃是周氏的管事,給姑爺和娘子送長安特產。”
管事帶著車隊到了臨安,發現臨戰氣氛很濃。
等見到周寧時,周寧問道:“可見到阿翁和德昌了?”
“半路就遇上了,阿郎說要一路遊玩。”
“多年憋在家中,阿翁這是……”
周勤這是放飛自我了。
管事說道:“小人前幾日遇到了報捷的信使,說姑爺大勝。”
“嗯!”
周寧平靜回應。
管事說道:“娘子,聽聞是赫連峰禦駕親征,此戰怕是會連綿良久。小人來時,郎君頗為掛念娘子。加之娘子多年未曾歸寧,要不,此刻回長安一趟?”
這是婉轉的請周寧去長安躲避可能的戰亂。
周寧看了他一眼,“夫君在哪,我就在哪!”
……
怡娘進來,“娘子以為如何?”
周寧說道:“初戰告捷看似風光無限,可大戰才將開始……夫君遣人送信,信中說低調。”
怡娘一臉悻悻然。
周寧莞爾,等怡娘走後,管大娘說道:“怡娘歷來穩重,此次為何如此?”
周寧坐下,“她恨不能大張旗鼓的為夫君賀。”
好消息沒能堅持多久,壞消息來了。
“連日來,陳方利大軍逼近桃縣耀武,與我軍數度交手,互有勝敗。
前日, 兩軍對峙時,陳方利令千余精騎潛入,逼近雅山。
雅山守軍懈怠,差點被破城。幸而守將拚命阻截,這才保住了城池,不過,死傷千余!損失慘重!”
楊玄頷首,斥候告退。
“陳方利用兵,不俗!”韓紀說道。
楊玄點頭,“是不俗。”
一個斥候進來,“使君,發現敵軍大隊人馬。”
“陳方利來了?”楊玄起身。
“不是陳方利,看著風塵仆仆的,頗為凶悍。”斥候喘息,“二哥帶著斥候,就在那邊,怕是被截住了。”
楊玄抬頭,目光銳利,“赫連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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