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急報!”
馬背上的騎士神色焦急,“阿郎可在?”
“在!”管事出來,“跟老夫來。”
周勤在院子裡遛鳥。
“阿郎。”管事說道:“北疆來人,急報。”
“阿寧?”周勤蹙眉,“叫來。”
信使進來,行禮,“阿郎,寧城公主去了北疆,廖勁跟著他,走了。”
周勤拎著鳥籠子,鳥兒在裡面鳴叫,怡然自得。
突然,鳥兒斂翅,噤聲。
周勤隨手一扔,鳥籠子飛了過去,正好掛在鉤子上。
“子泰成了北疆之主!長安,要瘋了!”
周勤略一思忖,“大郎那邊定然已經得了消息,他在中書,此刻反而不好說話。對了,上次給子泰那邊準備的一批糧食,可好了?”
管事說道:“還差些。”
“馬上送走,越快越好!”
“是。”
“令咱們的人盯著宮中。”
“是。”
“家中加強戒備,過往發現的那些棋子,都清理了,一個不留!”
“是!”
周家,動了。
下午,周家的護衛四處出動,抓了二十余人。
“盡數弄死!”
周勤在喝茶。
隨口一說,又對坐在對面的楊松成說道:“家中大了,蛇鼠不少,隔一陣子便要清理,很是麻煩。”
這裡面就有楊氏的人。
世家門閥在各處安插人手是常態,即便是盟友淳於氏,楊氏也安插了不少暗子。
這無關敵我,只是一種本能。
楊松成喝了一口茶水,“多年前老夫來過周家,也是在這間屋子。那時候,你還年輕,意氣風發。
年華如水,一逝不複返,你老了。”
“老夫無需勞心,依舊十八。”周勤笑了笑,“看看你,頭髮斑白了許多。”
“大唐人都看不起南周皇帝,說其軟弱,竟然被臣子逼迫,說什麽,與士大夫共天下,真是愚蠢。”
楊松成譏誚的道:“可大唐何嘗不是如此?帝王與世家門閥共天下,只是沒說罷了。這麽些年,一家五姓始終屹立不倒,為何?”
他握緊拳頭,“是因為我等團結一心,這才能令帝王低頭。”
大唐立國,高祖皇帝也想過大權獨攬,可只是嘗試了一下,暗中的反撲令他隻得低頭,隨即退位,為太上皇。
楊松成搖頭,“時過境遷,當初的一家五姓,王氏最先脫離,接著是周氏。你等可曾想過,若是一家五姓依舊抱團,皇帝可能如此?”
“如此,太子自然是楊氏的囊中物?”周勤譏笑。
楊松成誠懇的道:“一家五姓乃是一體,這麽多年,楊氏何曾撇下了誰?”
“是啊!一家越發強盛,五姓卻越發衰微。”周勤覺得楊松成真不是個好說客,“說來意吧!其實,不說老夫也知曉,可是想勸說周氏疏離楊玄?”
大夥兒都是屬黃鼠狼的,沒事兒誰會登上三寶殿啊!
去抓雞它不香嗎?
且楊松成作為世家門閥的領袖,沒有大事,豈會來叛逆周氏拜訪?
楊松成神色平靜,淡淡的道:“當初周氏女嫁給了楊玄,老夫不以為然,覺著,再怎麽,我世家門閥的女兒,也不該嫁給那等山野之人。”
世家門閥的姻緣有規矩,大多在內部解決,也就是一家五姓內部互相通婚。次一等的便和權貴通婚。
“老夫當初以為,此子最多也就是個刺史。時至今日,老夫必須要承認小覷了他。此子在北疆如魚得水,幾番沉浮後,竟然執掌北疆。你可知老夫得知消息後的心情?”
楊松成用茶杯在案幾上頓了頓,“差點把茶杯都扔了,哈哈哈哈!”
世家門閥的家主,講究的便是一個不動如山,竟然被一個消息震撼的幾乎摔了茶杯,傳出去引人笑話。
楊松成笑的很是暢快,半晌喘息道:“老夫就問一次,斷開!可否?”
他盯著周勤,“這是大局!老夫的身後你知曉有誰。”
皇帝,淳於氏……等等一大批世家門閥,權貴豪強。
“楊玄在北疆打壓豪強,已經引發了各地豪強的不滿,他這是在為自己掘墓。周氏,難道想一起陪葬嗎?”
楊松成的聲音嚴厲了起來。
“你的嗓門太大了些,讓老夫想到了宮中的內侍。”
周勤看著楊松成,“一旦周氏不從,楊氏便要聯手其它世家門閥打壓嗎?”
楊松成微笑。
這是默認。
周勤身體前俯了些,盯著他。
“當年老夫與武皇密謀,聯手削弱世家門閥。老夫承認,那時的老夫野心勃勃,一心想用周氏取代楊氏。
畢竟,都是世家門閥,站在當世之巔,可一抬頭,喲呵!還站著個楊氏。
憑什麽?憑什麽周氏要低頭?”
楊松成說道:“領頭雁,其一要識方向,能帶著群雁尋到故裡之地,來年還得帶著他們回歸。楊氏千年來一直不衰,憑何?便是這審時度勢之能,當世無雙!”
周勤呵呵一笑,“看看,做領頭雁的好處便是這個,一朝想著要對付誰,就能打出群雁的招牌來施壓。不從,壓製。從了,也得壓製。爽快啊!”
楊松成冷笑,“你,難道敢不從?”
此次他帶著皇帝和世家門閥,以及權貴豪強對楊玄的恨意而來,氣勢浩蕩。
誰敢當?
周勤輕蔑的道:“滾!”
笑容凝固了一瞬,楊松成起身,風度翩翩的道:“告辭。”
楊松成出了周家,對身邊的謀士說道:“周勤不出老夫所料,不肯斷了和楊玄的關系。”
謀士笑道:“這不就是國丈期待的嗎?”
楊松成微微一笑,“周勤蟄伏多年,看似無所作為,可老夫卻知曉,他一直在壓製族中反對周遵的那股勢力。
老夫一直想尋機挑動周氏內鬥,可周勤卻把持甚嚴,尋不到機會。
此次,機會來了,告訴他們,該發動了,老夫要看到周氏內部亂作一團,最好,分崩離析!”
謀士躬身,“國丈謀劃深遠。”
……
楊松成剛走沒多久,周氏的二郎君,也就是周遵的親弟弟周虎來了。
周虎出生前,母親夢到了猛虎入懷,故得名周虎。
因為有長兄周遵在,周勤在周虎這裡就寬容了幾分,從小讓他該玩玩,該學學,堪稱是無憂無慮。
可沒想到的是,這位二郎君卻是個不肯學的性子,喜歡玩樂到也罷了,周氏不差玩樂的資本。
可這位二郎君卻喜歡呼朋喚友,縱橫平康坊。
世家門閥的子弟喜歡這些沒問題,但周虎畢竟是家主的兄弟,整個周氏族人都在看著呢!
丟不丟人?
“阿耶!”
一張笑嘻嘻的臉,看著油滑,若非知曉這個兒子私底下動手的狠辣,周勤會覺得這個兒子不是自己的種。
“你來作甚?”周勤在喝茶,想著楊玄此事給周氏帶來的變化。
“阿耶。”周虎自己給自己倒杯茶水,坐下後,說道:“聽聞子泰成了北疆之主?”
“嗯!”
“哎!”周虎歎道:“皇帝會震怒,加之子泰在北疆對豪強頗為不善,大事不妙啊!”
“擔心周氏被牽累?”
“孩兒這不是擔心阿耶和大兄嗎?”周虎笑嘻嘻的,“反正我不管事啊!”
“你行事最是油滑,不乏狠辣,此事不會是你一人吧?還有誰?”
“還有些……老人。”
“他們呢?”
見老父面色不善,周虎笑嘻嘻的道:“去堵大兄了。”
……
前院,剛下衙的周遵急匆匆的想去尋老父,商議北疆事變。
可剛進家,就被一群族老攔住了。
為首的周挺和周著是周氏元老,輩分和周勤一樣。
周挺是周勤的堂兄,當年曾為父親擋過刀,號稱周氏悍勇第一人。時光荏苒,當年的悍勇早已無影無蹤,變成了保守。
周著當年讀書頗為出色,但為了周氏,放棄出仕,留在家中充當智囊。
這是犧牲,所以這些年周氏對他的兒孫頗厚,這是回報。
“三叔,七叔。”
周挺行三,周著行七。
周挺氣喘籲籲的道:“聽聞北疆那小子想謀反?大郎,周氏能延綿多年,靠的不是什麽謀反,而是知分寸啊!”
周著說道:“是啊!當初大兄與武皇密謀,想取代楊氏,事泄後被迫蟄伏在家。周氏不能再來這麽一次了。再來,老夫擔心皇帝和楊氏會下決心對周氏動手!”
周勤剛回來,滿腦子和老父商議的細節,此刻被這麽突襲,一下竟然愣住了。
此等事,不該是他來決斷嗎?
族老出手,這背後……
周遵說道:“此事,老夫會與阿耶商議。”
這是家主的事兒。
周著冷笑,“大郎,此等事關乎我周氏一族的興衰存亡,我等為何不能商議?”
“是啊!”
那群族老們都跟著起哄。
這群人不好打發,他們仗著自己的輩分高,開始圍攻周遵。
“沒完了?”
有人在喝罵。
“是阿郎來了。”
周勤杵著拐杖來了,見到這群族老在圍攻周遵,罵道:“一群老狗,住手!”
當初他和武皇密謀之事外泄,外部壓力大增,周氏內部甚至準備犧牲他來換取全族的安全。
後來周勤用各等手段平息了那件事,但從此後,他和族老們幾乎不相往來。
周著回身,“大兄來的正好,楊玄弄出大麻煩,形同於謀逆,周氏趕緊撇清了才是正經。”
“撇清什麽?”
周勤走了過來,“都挺閑的,沒事都打探消息去了?都挺默契的,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自發聚集在一起。都挺憤怒的,聚集起來便想找茬。”
三段話,把這些族老的偽善面具都拉了下來。
“楊松成許了什麽好處?或是說,楊松成是如何威脅你等,讓你等惶惶不可終日!”
周勤冷笑道。
周挺說道:“老夫也無需忌諱什麽,那邊說了,楊玄在北疆形同於謀逆,皇帝震怒,且天下豪強都反對楊玄,加起來,這便是一股強大的勢力。此話,不虛吧?”
族老們點頭。
“這股勢力如今聚在一起,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要弄楊玄。周氏若是不與楊玄割席,大兄,回頭周氏就有傾覆之禍!”
“是啊!楊玄此子狼子野心,周氏萬萬不可與他並肩。”
“閉嘴!”
周勤喝住了嘈雜,說道:“都挺聰明的,怎地,覺得危機臨頭了?可你等想過沒有?皇帝與楊氏在這個時候施壓周氏,為的是什麽?”
他指指外面,“此刻子泰手握北疆大軍,若是惹毛了他,他衝著長安齜牙,誰來擋?”
“長安大軍雲集,名將無數!”周著說道。
“狗屁的大軍,狗屁的名將。”周勤不屑的道:“老夫去過北疆,見識過子泰領軍廝殺。
和他比起來,長安的所謂名將,不堪一擊。
至於大軍,更是笑話,何時看門狗也能稱為勁旅?”
“皇帝想動周氏不是一時半會了,說來,也是當年老夫就造的孽。
可你等也清楚,周氏要麽做楊氏的狗,要麽就得法反抗。
老夫反抗,輸了。老夫認輸,在家蟄伏多年。
如今皇帝與楊氏再度出手,老夫怕嗎?不怕!”
周勤想到皇帝,不禁輕蔑一笑,“皇帝和楊氏不敢明晃晃的衝著周氏動手,他們忌憚什麽?忌憚子泰!在這等時候周氏主動與子泰割席,那是把屠刀雙手奉上,隨後,就等著任人宰割。懂不懂?”
他看著這些族老,失望的道:“這些年來周氏蟄伏,老夫本以為能讓你等也多考量局勢,可如今看來,你等卻越發的無用了。”
周著惱火,“大兄,大唐國祚穩固,這時候謀反,是自尋死路!”
“誰說要謀反?”周勤蹙眉。“子泰發過誓,此生不負大唐。說他謀反的,定然別有用心。”
“可北疆與長安割裂已然成了事實。”
“不割裂北疆就等著皇帝清洗?”周勤冷笑,“誰願意束手就擒?沒看到黃春輝都不肯出來看發話,可見他深知此事背後的謀劃者的目的不良……多半是想弄子泰下來,隨後清洗北疆!”
“那我周氏呢?難道就綁在一起隕落?”
“誰說周氏會隕落?”周勤目光炯炯,“危機危機,也是機遇。子泰掌控北疆,只要不謀反,便是大唐第一股勢力。
周氏有此女婿, 借勢會不會?啊!
一群蠢貨,這等時候不趕著借勢,擴張周氏,還等什麽?等菜?”
周挺歎息,“大兄,方才那人說了,明日開始,外面就要開始打壓周氏的生意。
世家門閥能雄踞中原多年,靠的是什麽?不只是田地人口,更多是生意。
打壓周氏的生意,斷掉周氏錢財的來源,隨後再謀奪周氏的田地。
當周氏勢單力孤時,無需誰動手,風一吹就垮。”
“生意?”周勤看樣子竟然有些愕然。
“對,明日開始。”
周勤笑了笑,“老夫等這一日,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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