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平靜的道,大堂內的文武官員們束手而立。
“什麽軍士走失,這分明就是尋個借口,準備出兵北疆。”
楊老板依舊冷靜,“我一直覺著自己是個慈善人。哪怕長安打壓北疆多年,依舊如故。只因,我捫心自問……”
楊玄拍拍胸脯,仿佛在拍著自己的良心,“我對大唐愛的深沉。”
劉擎的咽喉湧動了一下,覺得中午興許少吃一頓更好。
“再多的委屈我都能忍,可如今兵臨城下,我若是忍了,那麽,北疆軍民怎麽辦?”
使者覺得不對,“濟昌伯說了,只是個通報。副使不答應,我軍絕不進入北疆一步。”
我們只是通報啊!
只是把消息告知你們。
當然,暗地裡正在北疆各處散播這個消息的眼線,那只是傳遞和平信號的使者。
楊玄反叛,長安震怒。陛下令大軍雲集北疆周邊,隨時準備征討不臣。
這個姿態擺出來,百姓慌不慌?
慌的一批!
不是不信任北疆軍的實力,而是大勢在長安那一邊。
隨後,那些駐扎在北疆周邊的軍隊不會動。他們就蹲在那裡,給北疆施壓壓力。
北疆軍民會惶惶不安,時日久了,只需一個引子就能引爆局勢。
而引子,北疆不缺。
那些把楊玄恨之入骨的豪強們,會樂滋滋的為長安乾活。
楊玄看著使者,平靜的臉上漸漸多了厲色,“既然說了走失,那便進來找找。不來,我便認為這是汙蔑!”
他指指使者,看著麾下文武,“有人汙蔑我北疆,你等,以為當如何?”
張度咆哮,“血債血償!”
這個棒槌!
楊玄目視江存中。
江存中說道:“以牙還牙!”
楊玄頷首,“這話在理。”,他笑了笑,看著使者,“告訴濟昌伯謝謹,就說我說的,讓他來。”
使者在來之前就做好了各種預案。
按照鄧州方面的分析,楊玄此刻應當是志得意滿。得知此等無禮的要求後,定然會怒不可遏。
隨後出兵。
現在楊玄這個姿態,顯然就是想出兵。
來啊!
歡迎來蹂躪我。
一旦北疆動兵,早就準備好的輿論戰場就啟動了。
——北疆楊狗悍然出兵了!
他謀反了!
隨即,整個天下都會聲討楊玄。
北疆軍民會惶然,接著,崩潰。
從刺殺韓紀,到屯兵鄧州挑釁楊玄,這一步步,堪稱是步步為營。
劉擎輕聲道:“有高人在謀劃這一切。”
可楊玄卻縮了。
來啊!
有本事你就來北疆找人啊!
我許的。
趕緊來。
使者心中失望,但這個結局也能接受……隨後北疆軍民會感受到壓力。
“下官告退。”
使者前腳一走,張度後腳就叫罵,“賤狗奴,這是挑釁,這是羞辱!”
“我知曉。”楊玄壓壓手,止住了麾下的群情激昂。
聲音漸漸湮滅。
但不是一下,而是緩緩。
楊玄輕哼一聲。
隨即,大堂內靜的掉根針都聽得見。
楊老板心中滿意,“包冬。”
“副使。”
一臉正氣的包冬出來。
“知曉如何做嗎?”楊玄問道。
這事兒真的不好做……大堂內文武官員都捫心自問,自己若是遇到了這等局面該如何應對。
沒辦法。
只有不變應萬變。
等著對方出招。
這也是鄧州那邊對此次謀劃自信滿滿的緣故。
大義在長安,你北疆又能如何?
可誰都沒想到楊玄會選擇答應。
你的臉呢?
不要了?
沒錯兒。
楊老板就擺出了一副我不要臉的姿態。
委屈的一批。
也慫的一批。
韓紀微笑,對劉擎說道:“郎君對包冬頗為看好,今日倒是要見識見識。”
劉擎點頭,“據聞,此人說謊如飲水。”
自然流暢。
渾然天成。
韓紀點頭,“那麽,老夫拭目以待。”
包冬乾咳一聲,“上次下官出行,遇到一個老人。
老人說,長久以來,長安一直在打壓我北疆。
下官好奇問,為何?
老人歎息,說,說來話長,裴九知曉吧?
我說知曉啊!
老人說,當初太上皇想謀逆,可卻擔心裴九執掌的北疆軍會主持公道,於是便偽造武皇旨意,把裴九召回了長安。
隨後,太上皇與當今出動大軍,硬生生的用大軍絞殺了裴九……”
這特麽……
韓紀張開嘴,“這事,還能這麽編?”
劉擎點頭,“關鍵是,他是以一個老人擺古的姿態說出來的。看看,那些蠢貨,都聽進去了。你想想,換個百姓,信不信?”
韓紀點頭,“定然信了。”
劉擎說道:“關鍵此事他說的真真假假,真的是裴九死於偽帝父子的逼迫,死於為了保護北疆。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
“主要的東西是真的,其它的編造。”韓紀歎道:“老夫怎地覺著這是一門學問呢!”
“殺了裴九後,太上皇與當今擔心北疆軍民會跟著反對他們謀逆,便想清洗。幸而黃相公硬撐著,擋住了長安的屢次黑手。”
包冬的聲音在大堂內回蕩著。
“一計不成,又是一計。副使接掌北疆後,拚死不許長安清洗北疆,激怒了長安。
此次大軍雲集北疆周邊,便是威脅。
長安的皇帝說了,若是副使不肯放大軍入北疆,便是居心叵測,當誅滅。”
包冬歎息,“副使不肯嘞!可一邊是皇命,一邊是……北疆父老,副使左右為難……”
你真是太有才了……楊玄眯眼聽著。
然後,擺擺手。
包冬回歸原位。
知進退,可用!
劉擎微微點頭。
楊玄說道:“我個人榮辱算不得什麽,可事關北疆軍民的安危。我,忍無可忍。故而……”
楊玄抬眸,雙拳緊握,隨即身體松弛了下去,好似在隱忍著什麽,“我將領軍赴鄧州一線,隻為護住我北疆平安。”
這姿態……這演技,炸裂了。
韓紀輕聲道:“妥了。”
劉擎微笑,“我北疆委屈啊!”
桃縣街頭,一個婦人和人說話。
“聽說楊副使想出兵攻打鄧州!”
路人愕然,“沒這事吧!”
“有!”婦人一臉神秘,“說是楊副使想攻打長安。”
“那不是叛逆嗎?”
“這話,奴可沒說。”
正說著,一群人走了過來,為首的包冬說道:“散開,今日,我要桃縣輿論,徹底翻身!”
這是他的專業!
他從未輸過!
一個個小吏散入各處。
那婦人見到那些小吏後,面色一變,隨即挎著竹籃走了。
一個小吏往這邊來,尋到了一個店鋪,買了一個撥浪鼓,歎息。
掌櫃湊趣,“這是遇到麻煩事了?”
小吏說道:“剛知曉個消息,難受。”
“您說說。”這等生意人,大多喜歡八卦。
“長安派來了使者,想帶走楊副使。”
“帶走楊副使?作甚?”
“鄧州如今雲集了大軍,知道吧?”
“還真不知道。”
“鄧州那邊大軍雲集,隨即長安使者就來了,威逼副使去長安,說是讓副使為六部尚書。”
“這不是好事嗎?”
“是好事,可副使一走,知曉裴九當年如何死的吧……”
“知道啊!為了武皇和我北疆,自盡。”
“那是遮羞的說法。”
“啊!”
“當初裴九去長安,太上皇和當今威逼他給北疆寫信,讓黃相公等人聽從長安的安排。隨後,準備清洗北疆……”
“這……”
“裴九不肯,被太上皇和當今出兵絞殺。如今,他們又威逼副使。
一旦副使低頭,那我北疆……哎!”
掌櫃慌了,“那可不成。一旦清洗,那得死多少人?若是北遼趁機出兵,誰來擋?”
“那是長安的旨意啊!誰敢違背?”小吏神色黯然,甚至,在更咽,“副使,難啊!”
包冬就站在屋簷下,雙手攏在袖口中,看著就是個很誠懇的鄰家男子。
小吏出來了,對包冬微微點頭。
身後,掌櫃咆哮,“副使不能低頭啊!”
怒火,或是害怕,或是悲傷……各種負面情緒籠罩著桃縣大地。
“差不多了吧!”
韓紀說道。
楊玄點頭,“我隨後出發。”
劉擎說道:“小心。”
楊玄說道:“您應當擔心鄧州的人。”
一個小吏進來,“副使,幾位老人求見。”
“哦!”
楊老板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發作了,“請了來。”
幾個老人進來,一人說道:“聽聞副使準備去長安請罪?千萬不能啊!”
我去長安請罪?
沒有的事啊!
但,楊玄沒動,沒解釋,只是平靜的看著老人。
這一下反而坐實了傳言,老人急切的道:“副使萬萬不能去。”
“鄧州有大軍。”韓紀歎息。
“打特娘的!”
老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這轉變的也太快了吧!
稍後,楊玄把幾個老人送出去。
站在節度使府大門外,他發誓,“我定然不讓那些客軍踏入北疆一步!”
“副使受委屈了。”
幾個老人抹淚。
這事兒,我真不委屈啊!
委屈的,怕是對面。
楊玄回身,包冬站在門外,拱手,“幸不辱命。”
楊玄頷首,“乾得好。”
楊副使領軍出發了。
帶著悲壯的氣息。
“郎君,這是娘子讓帶的。”
薑鶴兒背著一個大包袱,楊玄看了頭痛,讓她打開,裡面竟然有一整套出行的裝備。
“這牙刷是長安最好的,這馬尾毛用的是……”
“打住打住,我這是領軍,不是旅遊。”
“娘子說就是去做個樣子,保養好身子才是正經。”
“你怎地也學會了念叨。”
“我沒念叨啊!”
“那是誰?”楊玄一直覺得耳朵邊有人在念叨,很熱。
他緩緩回頭。
尊敬的寧掌教甩甩麈尾,一臉雲淡風輕。
可憐的,才將在新山門中尋到了個有趣的地方,小橋流水,多雅致?
他剛帶著琴到了小溪邊,盤膝坐下,醞釀好了情緒,準備撫琴……
烏達就帶著滾滾濃煙出現了,帶來了楊老板請他去鄧州玩耍的消息。
……
州與州之間有邊界,當初陳州和宣州為了那幾個村子的歸屬曾爆發過爭鬥,最終以楊玄闖入宣州州廨,大打出手而告終。
一條小河邊,無數帳篷雲集。
濟昌伯謝謹領軍兩萬,正駐扎在此。
謝謹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手中的橫刀在大帳前呼嘯生風。
邊上圍著一群將領和官員。
當謝謹收刀時,眾人歡呼,“伯爺好刀法!”
謝謹把橫刀丟給隨從,接過布巾擦汗,問道:“桃縣那邊可有消息?”
一個將領出來,“回伯爺,未曾。不過最新的消息,桃縣百姓有些慌。”
謝謹笑了笑,“大義在長安,誰敢謀反?楊狗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且等天兵一到,無需我等動手,北疆軍民就會活擒他請罪。”
一個軍士過來,“伯爺,羅使君他們來了。”
“哦!請了來。”
謝謹擺擺手,“都散了吧!”
他站在大帳外,沒多久,鄧州刺史羅持和司馬馬磊來了。
“羅使君,馬司馬。”
謝謹是長安指派駐守鄧州的武將,出身將門,祖上曾在南疆立下功勳,這個濟昌伯也是那時候傳承下來的。
只是到了謝謹這一代,因為大唐征伐不多,故而謝謹只是在西疆戍守了幾年,沒尋到機會立功。
他一心想重振謝家將門聲威,故而朝中準備派人戍守鄧州時,他主動請纓。
“楊狗來了。”
羅持沒進大帳,就焦急的道:“楊狗帶著五千騎出發,距離此地不遠了。”
“使君如何得知?”謝謹問道。
羅持說道:“楊狗才將出發,北疆就有人把消息送了出來。”
大多時候,內奸比敵軍的斥候破壞力還大。
司馬馬磊乾咳一聲。“濟昌伯領軍兩萬,可有把握?”
謝謹左手叉腰,右手揮舞,以加強語氣。
“兩萬府兵在此, 楊狗托大隻帶了五千北疆軍,他若是敢來,謝某就敢收了他!”
羅持看著他,“果真?”
謝謹淡淡道:“楊狗以往能取勝,那是因為他直面的不是馬賊便是部族。面對北遼大軍時,一對二,北疆軍打的很辛苦。
我此次領軍兩萬,四比一,當如雷霆轟擊,一舉擊潰楊狗!”
“好!”
羅持滿面紅光,“老夫雖不懂兵,可濟昌伯一番話卻讓老夫恍然大悟。我軍兩萬,楊狗五千,他若是敢來,我鄧州就敢收了他!哈哈哈哈!”
噠噠噠!
一騎疾馳而來。
“伯爺,楊玄領軍距離此處三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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