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飛豹專注於護衛相比,楊略在戰陣指揮上,在戰略上更為出色。
提及此事,林飛豹並無一絲羨慕嫉妒之意。
“當初陛下令楊略帶著郎君遠遁,便有令他教導郎君成長之意。楊略修為高深,且通戰陣,文采也不錯。”
“這怎地有些托孤之意?”楊玄對一個熟人頷首,隨即錯身而過。
街上行人匆匆,一如往日。
但楊玄的心境卻不同了。
他拿下了內州,改變了天下局勢,那種有些小得瑟的心態啊!想尋個人說說,顯擺一番。
可在北疆他是被人尊敬的秦國公,必須端著架子和下屬打交道。
在家中,周寧有孕,而且,他也不想和妻子顯擺這些,覺著丟人。
唯有楊略,不知怎地,聽到他的消息後,楊玄就恨不能他立時出現在自己的身前,然後把這段時日裡自己的功績和他顯擺一番。
那種雀躍和迫不及待的心態,讓他腳下匆匆。
繞過節度使府,往後,便是一條幽深的巷子。
這裡便是楊家,以及錦衣衛的地盤,林飛豹等人的家也在此處。
進家,王老二就直奔廚房。
“肉干可好了?”
廚子見是他,就笑道:“二哥別急,這肉干得慢慢的弄,否則留著濕氣就會霉變。”
“哎!”王老二歎息,“你就不會在灶上弄個簸箕,把肉干攤在上面,用余盡烘烤兩日,那味道比太陽曬的還好。”
廚子,“二哥竟然懂這個?”
郎君說有些人狡黠,要詐一詐……王老二板著臉,“可見你做事不用心!”
廚子腿一軟,王老二見狀就樂了,但依舊板著臉,“可是貪腐了?”
廚子跪下,“小人就偷拿了些羊肉。”
王老二立功了,怡娘大喜,一迭聲誇讚老二越發聰明了,竟然能理家。
接過書信的楊玄忍不住想翻個白眼。
書信很長。
楊略先解釋了最近沒有寫信的緣故。
南周最近推行了什麽法,這個法不錯,不過下面的官吏上下其手,把事兒搞砸了,還怪刁民太多。
百姓吃了虧,有脾氣不好的就和官吏鬧騰,官府動手拿了不少所謂的亂民,且殺了數人。
這一下事兒就鬧大了。
隨即風起雲湧,竟然出現了一股號稱什麽天帝的亂民,引得大軍出動鎮壓。
楊略的根據地距離南周都城不遠,也就是說,南周都城附近竟然發生了動亂。
這個新政,孫石還敢搞嗎?
因為大軍出動,故而楊略就蟄伏了一陣子,連書信都謹慎的暫停往來。
接下來,楊略說了些自己的事兒。
如今他麾下一千六百人,都是南周帶過去的大唐年輕人。經過多番操練,以及打家劫舍,和官兵廝殺的磨礪,漸漸有了精兵的模樣。…
——南周雖說內部矛盾重重,可錢糧充足。兩國征戰,打的便是錢糧。故而,南周不可小覷,不可以軟弱可欺視之。
這一點楊玄是讚同的。
南周若是軟弱可欺,早就滅亡了。
上次南征,剛開始打了南周一個措手不及,那種強度的廝殺讓他們頗為不適應,以至於一路敗北。
但當南征大軍接近汴京時,南周軍的意志明顯上升了,敢戰,而且更富有謀略。
——老夫在南周無時不刻不在思念郎君,午夜夢回,也會想到先帝。先帝當年在時,談及北疆,總說那是大唐的根基,當以北疆為根基,不斷出擊,直至滅掉北遼。
這和當時的大政策相悖了。
——當時陛下曾如此建言,但朝中反對者甚多。彼時北遼被大唐壓製,裴九之名,能讓北遼將領聞風喪膽。
——先帝當初曾說,不該把禍害留給兒孫,彼時無人相信,此刻,若是有人提及這番話,不知多少人會羞愧難當。
不該把問題丟給兒孫啊!
楊玄抬頭,就看到了怡娘關切的目光。
怡娘還抱著個小胖墩。
“阿耶!”阿梁笑容可掬。
“哎!”
楊玄低頭,繼續看書信。
“這陣子老夫閑來無事,時常會想到當年事。偶爾坐在太陽底下,就這麽呆呆的想。”
楊略老了嗎?
不能!
楊玄有些憤怒,若是楊略出現在眼前,他定然要說,你且看看宋震,看看劉擎,你才多大,豈能言老?
他希望楊略能一直在。
而且,此刻迫切的想見到他。
——老夫想的最多的便是先帝。先帝當年雄姿英發,一心想振作大唐。他時常召集幕僚議事,談及大唐當下的弊端,認為,大唐最大的弊端便是世家門閥。
孝敬皇帝反感世家門閥的事兒楊玄知曉。
那些年,想來楊松成等人把他恨之入骨了吧!
——想當初,有世家門閥暗示可聯姻,先帝卻置之不理。
聯姻?
楊玄不覺得那個老爹會喜歡這等事,弄不好,他會譏誚的衝著幕僚說:“一群蠅營狗苟之輩,把自家兒女當做是利益,換來換去。也不知他們在追求什麽。你說金錢,他們富可敵國,要那麽多錢財作甚?做棺材?”
——老夫在南疆,每每聽聞北疆戰事順遂,便不勝歡喜。聽聞郎君與長安翻臉,老夫心中更為欣慰,可卻擔心兩面夾擊之下的北疆,能否站穩腳跟。
——念及此,老夫恨不能插翅飛到郎君身邊,為郎君衝陣廝殺,為郎君……赴湯蹈火。
楊玄緩緩抬頭。
怡娘說動:“說了什麽?”
“您沒看?”
“得等你先看。”
楊玄把信紙遞過去,伸手接過了兒子。
“大胖小子!”
阿梁撲在他的懷裡,楊玄輕輕拍著他的屁股,笑眯眯的。…
怡娘緩緩看完,抬頭,歎道:“這麽些年,也不知他是如何走過來的。”
當年肩負托孤重任的楊略定然是悲憤中帶著必勝的信念,可漸漸的,他發現要想讓小主人成為一個能逆襲偽帝的人才很難。
正好鏡台的人趕到,他遁入南周。
那幾年,估摸著他就在南周琢磨此事,想來想去,覺得就小主人的資質和當下的局面來看,討逆大業毫無指望。
故而楊略回來就先給楊玄尋了個小家碧玉的少女,準備說親。
這是放棄之意,想讓楊玄就此在小河村度過平澹一生。
誰知曉鏡台竟然再度追來,楊略一看不妥,擔心楊玄被鏡台順著找到,就讓他去長安。
這一去,便是龍歸大海。
“我能想象的到,楊略坐在太陽底下,南周的春陽頗為和煦,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想著這些年的境遇,高興時,會笑,憤怒時,會咬牙切齒……”
怡娘說道:“是啊!這些年苦了他了。如今能有這個局面,想來他也會倍感歡喜。當年先帝的囑托,也算是有了個交代,這時候換了誰都會喜歡曬太陽,曬著曬著的,就笑了。”
“我想讓他回來。”
楊玄有些急不可耐。
楊略於郎君而言,更像是父兄……怡娘搖頭,“除非郎君做好了今日就報出身份的準備,否則,不能!”
看到楊玄苦笑,怡娘歎息,“如今這個局面,若是郎君的身份被天下所知,長安定然會傾盡全力覆滅北疆。甚至,那位敢冒大不諱,與北遼聯手……”
李泌乾得出這等事兒。
而皇叔那些年為了活命,不要臉的事兒也沒少乾。
這二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一類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北遼和大唐聯手,便是泰山壓頂之勢。
北疆可能抵禦?
楊玄抱著兒子,步出房間,在庭院中緩緩而行。
他走到樹下,就這麽盤坐下來。
“地上冷呢!”
一個侍女低聲道。
“怡娘都沒說。”另一個侍女告戒道。
怡娘就站在門外,看著楊玄。
她知曉,自己的小郎君心中難受了。
當得知楊家兩口子不是自己的耶娘時,楊玄自然而然的把楊略視為自己的父親。
那些年,二人堪稱是相依為命。
楊略在外奔走,躲避鏡台的追殺。抽空就去小河村看望教導他。
為了楊玄,他甘願風餐露宿,甘願朝不保夕。
為了楊玄,他躲在南周境內,臥薪嘗膽,操練那些少年。
怡娘走到了他的身側,“郎君,地上涼呢!”
“怡娘,你說楊略是為了對先帝的忠心,還是什麽?”楊玄靠在樹乾上,把阿梁抱緊了些。
和他的童年相比,阿梁就像是活在了蜜罐子中。
郎君這是孤單了……怡娘心疼的道:“開始是忠心,後來,必然是情義。”…
從一無所有到打下了北疆這個大攤子,楊玄經歷了無數艱難困苦。這些困苦他沒法尋人傾訴,沒法尋求解脫。
他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哪怕面對妻子,更多是說些好事兒,而那些煎熬卻從來都藏在心中。
“情義嗎?”
楊玄覺得也是。
唯有情義,才能支撐楊略在南周堅持了那麽長的時間。
“郎君,心中難受,就和娘子說說。妻子妻子,便是你的枕邊人。這個世間,還有誰能比你們更親密呢?”
楊玄突然問道:“當年他和自己的妻子,可親密嗎?”
怡娘默然。
“想來,也是不親密的吧!”楊玄笑道:“我比他好就好在,我的妻子是自行找來的。”
政治聯姻,在許多時候就是相敬如賓的代名詞。
李泌和皇后便是如此。
越王妃剛死,越王就盯住了年子悅。
衛王和衛王妃之間的矛盾,能寫一本書。
怡娘看著他,“許多時候,說說,也能讓她放心。”
“我知道。”
楊玄沒說自己會不會說,他靠著樹乾,抬頭看著蒼穹。
“我想楊略了。”
……
南周。
廣袤的原野上,數千亂民結陣,叫囂著,跺腳,敲打盾牌……
對面是五百余官兵。
“有些意思。”
側面的官道上,楊略微微眯眼,眼角多了幾道皺紋。
何聰策馬在他的身側,笑道:“孫石弄了個什麽新政,百姓好處沒看到,卻被剝了一層皮。這下可好,汴京周邊都有了亂民。”
他看著楊略,“咱們若是順勢而起……”
楊略的臉看著恍若岩石般的堅硬,搖頭,“記住,咱們是配合。若是咱們順勢而起,南周會調動大軍圍剿。若是被發現咱們的身份,南疆軍也會摻和。到了那時,郎君能如何?提前發動?隨後被長安與北遼夾擊……那,你我百死莫贖!”
“郎君坐觀就是了,興許,咱們能在南周弄一塊地盤……”
“郎君不會坐觀!”
“將軍如何知曉?”
“那是老夫帶大的孩子,老夫自然知曉。”
何聰笑道:“也不知郎君那邊如何了,上次說要攻打內州,那可不好打。”
前方,兩邊開戰了。
一番廝殺,亂民被擊潰,跑的到處都是。
“咱們走。”
楊略帶著十余騎緩緩而退。
他回頭吩咐道:“盯著亂民的首領,拿下他!”
“將軍放心!”
何聰策馬繞了個圈子,帶著十余騎追了上去。
亂民首領帶著數騎,一路疾馳。
當回頭看不到追兵時,亂民首領笑道:“總算是擺脫了那些賤狗奴。走,咱們換個地方,先樂呵一陣子再說。”
“先尋幾個女人吧!”有人說動:“亂民中的那些女人,實在是下不去手……髒臭。”
“是女人就好!”
手下在爭執,首領笑眯眯的,看著頗為愜意。…
噠噠噠!
十余騎從兩側衝來。
只是一個衝擊,就擒獲了首領。
晚些,首領被帶到了一個村子中。
這裡便是楊略在南周的大本營。
“身份!”
楊略問道。
首領說道:“小人便是農戶!”
楊略只是看看他的手,就說道:“細皮嫩肉,毒打!”
一番拷打,首領交代了。
“小人乃是豪強馬氏的子弟。”
“為何謀反?”
“是……是家中指使。”
“說清楚,說的清楚了,送你回去。”
“說是和汴京有關系,小人看到過汴京來的信使,提及新政咬牙切齒,後來家中就讓小人出來,蠱惑那些愚民,帶著他們謀反。”
楊略起身,“那些人為了阻擊新政, 竟敢如此……”
何聰興奮的道:“將軍,南周此後怕是會越來越亂。”
“亂了好!”
一個老侍衛跑來,“將軍,有北邊的書信。”
“拿來!”
楊略打開那卷紙,仔細看著。
良久,他抬頭,眼中有難以掩飾的歡喜。
“郎君下內州,為北疆節度使,秦國公!”
曾經的侍衛聚集在一起,眼眶含淚。
“那一日,越來越近了!”
“咱們在這邊苦熬,總算是看到了希望!”
何聰狂喜,仔細看著消息,“內州一下,郎君就能隨時打擊北遼,一旦削弱了北遼,就能南下討逆。”
他抬頭,“將軍,此等好消息,該如何慶賀?”
楊略說道:
“集結兄弟們,打下一個鎮子,殺些人,為郎君賀!”
長安之上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