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大戶的話事人,三五成群,竊竊私語。
不同於高唐縣宴請豪強時還會有席位,這次召集城中大戶的話事人,眾人都只是在縣衙的院中立足靜候。
鄭平給的時間太短,召集的人又多,管讚也來不及去準備招待用的席位。
“我有族親在城門口當差,聽說城外的黃巾老弱都要被安置,而且還有潰逃的黃巾也紛紛聞訊而來,想求田地糧米。”
“田地糧米?田地還好說,這縣衙有足夠的糧米嗎?”
“管縣令已經向我們借過一次糧了,這次不會又要繼續借糧吧?”
“我們的糧米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總不能全都借出去安置那些泥腿子吧?”
“連郡丞大人都親自來安德城了,倘若不借些糧米出去,這今後也不好過啊。”
“哎,這黃巾可真該死啊!若無黃巾,我還在家摟著小美人快活呢。”
“要我說啊,這黃巾就該全部殺掉,一勞永逸。”
“全殺?你知道黃巾有多少人嗎?近五千人啊!這安德縣才多少戶?這全殺了,安德縣還能有多少人?”
“別爭了,郡丞大人來了!”
“.....”
眾人議論紛紛中,鄭平已經健步而來。
白袍鱗甲,腰懸長劍,盡顯肅殺之氣,令眾人不由內心有些忐忑。
郡丞是文職,但如今卻如武將一般披甲戴胄、仗劍而行,這難免讓人心生畏懼之意。
“諸位,軍務繁瑣,我便直言了。”
鄭平立在堂前高位,星目一掃眾人,語氣平和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勢。
“九縣的黎民百姓反叛,只因受了黃巾賊的慫恿和裹挾,並非真意。”
“劉府君有令,隻誅首惡,不得將歸降的黎明百姓視為黃巾賊,九縣官吏都應有仁德愛民之心,助其恢復家園,準備過冬的物資。”
“若有違令者,輕則罰奉刑杖,重則下獄問罪。”
“但因各縣錢糧緊張,故劉府君也希望城中有錢糧者,能出錢出力,共進同退。”
“當然,這錢糧也不能讓諸位白花了。”
“明年開春,劉府君會給諸位提供名為曲轅犁的新式犁具,可將現如今的二牛一人的耕作方式,變為一牛一人,同樣的時間能犁的田地亦是以往的數倍。”
“同時,劉府君還會提供由家父注釋的《汜勝之書》《四民月令》給諸位抄錄。”
“諸位都是家中有大量良田的人,都明白精耕細作對於糧食產量的提高有多麽重要。”
如今這個時代,田地的均產在三石左右,荀悅的《前漢記》、《仲長統傳》都有相關佐證。
但亦有采用《汜勝之書》中記載的區種法進行深根細作,讓良田畝產達到十石的,而采用溲種法的更讓良田畝產達到十九石、中田十三石、薄田十石的高產。
但不論是區種法還是溲種法,都需要精耕細作,普通人是用不了這樣的方式的。
光是耕牛,就已經讓普通人望而退步了。
哪怕是大戶人家的耕牛,也難以對每一塊田地進行精耕細作。
但新式犁具曲轅犁的出現,卻能讓耕牛的利用率直接翻了數倍!
這意味著,一旦采用了曲轅犁,這些大戶就能對更多的田地進行精耕細作,增加田地的糧食產量。
在高唐縣的時候,鄭平可以用一些權術,讓豪強租地給官府,但那只是考慮到劉備官微名小的權宜之計。
而現在不一樣了。
劉備的官職和名望,都已經跟兩個月前不同了。
鄭平不需要再用“讓豪強租地給官府”這樣近乎於空手套白狼的算計來實現目的了。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鄭平不僅有新式犁具曲轅犁,亦有完整的《汜勝之書》《四民月令》等農科典籍在。
而這些大戶,有田地有錢糧,卻只有舊式犁具,即便有一些農科經驗,但對於《汜勝之書》《四民月令》這樣的農科典籍,卻不是人人都有。
即便有,也是不完整的!
劉備處於不同的位置,鄭平就能拿出不同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而現在,鄭平不需要跟這些大戶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了。
豪強世家大戶,雖然常被冠以“噬人虎狼”的名聲,但豪強世家大戶是不可能被消滅的。
存在即合理。
對於鄭平而言,采用極端的消滅方式,是最愚笨的下策。
虎狼雖惡,亦能為武所懾、為智所驅。
武即法令,智即科技。
用嚴苛的法令,去約束豪強世家大戶們的言行,讓其減少對普通黎庶的禍害。
用超前的科技,去拓展豪強世家大戶們的利益,讓其增加對劉備當政的支持。
再以平衡權術,讓整個社會的洪流都按預定的方向奔馳。
如此,便不會如王莽托古改製一般,引起社會各階層的反對。
沒有任何的政令是能盡善盡美的,但唯有一樣是不會錯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 皆為利往。
鄭平給出的利益,讓這安德縣的豪強大戶們,紛紛心動了。
誠如鄭平所言,這群以地為生的豪強大戶,如何不明白精耕細作對糧食產量提高的重要性?
但礙於精耕細作的成本實在太高,執行起來得不償失,很多豪強大戶都習慣性的選擇了常規的耕種方式。
只是在少部分的良田上,會進行精耕細作。
而如今,鄭平卻許諾,明年開春的時候,劉備會提供新式犁具曲轅犁和《汜勝之書》《四民月令》等農科典籍。
豪強大戶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僅僅只是一些暫時賣不出去的糧米和堆積在家中的錢幣。
不論怎麽看,這些豪強大戶都不虧!
“郡丞大人,康成先生乃海內大儒,能注釋完整的《汜勝之書》和《四民月令》,我等不會懷疑。”
“但這犁具卻不同,如今一牛一人的新式犁具並非沒有,然而事實證明這些一牛一人的新式犁具並不能讓犁地的速度提高多少。這曲轅犁真有這般神奇嗎?”
犁具的演變並非一蹴而就的,西晉初年,一牛一人的耕作方式就正式出現並被普遍采用了。
鄭平也在出遊各州郡時,見過一人一牛的新式犁具。
不過,這些新式犁具的構想還很粗淺,並不能大幅度的提高犁地速度。
面對質問,鄭平只是淡然一笑:“自六年前起,鄭家在高密的私田,就已經在測試改進曲轅犁,如今早已完善了。若有不信的,待黃巾平定,可遣人去我鄭家的私田中一觀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