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天下總算迎來了一段短暫安靜的時光。
除了陝西。
有了錢糧支援的洪承疇擴軍經武,前前後後調集四萬軍對著高迎祥這夥流孽窮追猛打。
尤其是進入到臘月之後,洪承疇打的更凶。
天寒地凍,官軍有糧有衣,而流孽終究不過是一群餓到發瘋沒飯吃才揭竿的百姓,遭逢如此惡劣的寒潮,即使是沒有官軍的圍剿,荒郊野外便也活活凍死了。
“棄暗投明,歸順朝廷者,給糧一鬥,棉一斤布兩匹。”
“斬賊酋級來獻者,廕錦衣衛千戶,世襲罔替。”
洪承疇的剿匪策略就是先剿後撫,而不是邊剿邊撫,他先將流孽逼上絕境,逼進死路,等把這些流孽打疼了、打怕了,而後才開始散布朝廷招安的信息。
如此,早已惶惶不可終日的流孽頓作鳥獸散,投降官軍者、四散奔逃者每日不下千人之巨。
高迎祥控制不住軍心,只能帶著自己的心腹嫡系倉惶跨過黃河,向東逃入山西和王二部匯合。
曾經席卷陝北的十余萬流孽大軍,隨著高迎祥入山西的,僅只有兩千余人!
“卑職張獻忠叩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關上門的暖閣燒著兩爐旺盛的炭火,朱由檢手握書卷,悠然品茗,門檻處跪下了自山西而來的張獻忠。
後者很是謙卑,他自知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因此不敢稱臣,亦不敢說出那句帶有問話意味的,請聖躬安。
看書的朱由檢側了一下眼神:“起來說話。”
“謝皇上。”
張獻忠口稱皇上便暴露了出身,他只是個普通百姓。
“知道朕為什麽找你來嗎。”
“卑職不敢猜。”張獻忠雖然站起了身,但一直躬著背不敢抬頭,回起話來也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朱由檢露出一絲笑容,但張獻忠注定是看不見的。
“矯詔是你的主意吧,殺劉廣生、胡廷等人也是你的主意吧。”
瞬間,張獻忠再次跪了下來,不停的叩首:“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行了,朕沒怪罪你。”
眼見張獻忠都磕出了血,朱由檢趕忙開口攔住:“做的不錯。”
張獻忠停下了,身子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激動。
這是來自皇帝對他的肯定。
“你為洪承疇籌到了錢糧,由此才能平叛,今天一早洪承疇的奏疏送進京,言陝西流孽平了,高迎祥被趕進了山西。”
聽到這話,張獻忠瞬間抬起頭,但很快發現自己的失禮,連忙垂下,抑製不住的興奮。
“恭喜皇上,吾皇萬歲。”
“你有功勞朕要賞伱,朕打算擢你一個錦衣衛千戶,如何?”
張獻忠言道:“卑職叩謝皇上隆恩,但卑職鬥膽,想留在皇上身邊辦差,願為皇上肝腦塗地。”
“留朕身邊辦差?”朱由檢樂了:“平定遼東,殲滅建奴你行嗎?”
......
“補足虧空,為國生財你行嗎?”
......
“蕩平海亂,收復台灣你行嗎?”
......
張獻忠的頭越低越深,最後乾脆匍匐在地,不敢言語。
見敲打的差不多了之後,朱由檢才冷笑一聲。
“既然都不行,還敢妄言留在朕身邊辦差。”
張獻忠雖然被打擊的不輕,但此刻還是言道:“皇上乃萬乘之尊,若皇上隻意擢卑職千戶之職,隨意一道口諭便可。”
朱由檢眯了下眼睛。
“你在朕面前賣弄聰明?”
“卑職不敢!”
“你猜對了!”朱由檢提了聲調:“朕確有一個差事要交給你做。”
張獻忠喜悅到顫抖:“卑職一定竭心盡力,萬死不辭。”
“朝廷財政日益艱難,朕打算收天下士紳的稅,可朕做不到啊,朕收他們的稅,他們就會造朕的反,朕現在手裡無兵可用,無法應對天下皆反的局面。
朕收不上錢,可看著他們一個個富的流油朕又惱怒的緊,你說怎麽辦?”
“士紳豪族,各個自詡忠良,然國家有難無不袖手旁觀,日夜笙歌,這種國家蛀蟲,早該斬盡殺絕!”張獻忠立時言道:“卑職願為陛下蕩平天下不臣。”
朱由檢面無表情,並不滿意這個說辭:“你是錦衣衛,是天子親軍,你殺人就代表朕殺人,朕殺人,他們就要反朕,朕要的是忠臣不是反賊。”
張獻忠頓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東林忠良歿於國難,皆逆賊朱純臣所為,朕深恨之,乃誅其九族,才有南京百官欣然入京,面聖朝賀。 ”朱由檢突然說起這件前塵往事:“自此,南直隸並浙江重歸朝廷懷抱,兩省士林子弟皆踴躍投身朝廷,為國效力。”
張獻忠的腮幫子鼓了起來,橫粗的肌肉劇烈跳動。
他沙著嗓子說道:“時歲天旱,民大饑,致使流患四起席卷地方,士紳罹難、賢良殞命,為保活命安家,士紳無不拖家攜口奔入京師。
朝廷擴軍平叛,豪紳鄉賢無不踴躍解囊,籌資勞軍,如此朝野一心,重締大世。”
朱由檢放下書看向張獻忠:“誠國破家亡危難之際,朕攜百官、萬民一體同心,共抗時艱,歷時多載興我大明,再造中國。”
後者納頭便拜,口中大呼。
“自古帝王,唯皇上文治武功獨居魁首,萬歲萬萬歲。”
朱由檢拿起茶杯,倒了一杯熱茶:“來,喝茶。”
“卑職不敢。”
“朕賜的。”
張獻忠跪行向前,顫巍巍伸出雙手舉起茶杯,也不顧茶水滾燙,一飲而盡。
飲罷,起身默默離開,打開門還未跨出,背後又聽到朱由檢自言自語的聲音。
“朕登基至今,朕的三叔還沒有來朝賀過,朕很想他啊。”
張獻忠不做停留,掩門離開。
“是個聰明人。”朱由檢舉起茶杯放至嘴邊,說著誇獎的話,眼神卻冷的如窖下深冰:“都是國家的忠良,自然應該盡入朝廷的懷抱之中。
自上而下皆反賊,自下而上皆忠臣,做臣做賊,你們不選朕來選。”
將茶杯放下,朱由檢起身回榻,高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