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二十六歲的討逆將軍孫策英年早逝,江東六郡陷入動蕩之中。
彌留之際,孫策親手將印綬佩戴到孫權身上,同時給長史張昭留下托孤之言:若仲謀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
張昭惶恐之極。
這是逼著他站隊,死保孫氏基業,完全是吳郡版白帝城托孤。
孫策之所以這樣做,一部分原因是張昭支持三公子孫翊繼位,和孫權打擂台。
他希望江東基業傳承下去,就要先彌合張昭和新主公中間的裂痕。
盡量把以張昭為首的江北流亡士族捆綁到孫權的戰車上,給孫權增添政治資本。
又言:正複不克捷,緩步西歸,亦無所慮。
翻譯過來就是:無法立足就撤,去投降曹操,給臣子安排好了後路。
孫策帝王心術,可見一斑。
奈何天妒英才。
孫權伏榻痛哭至昏死,對於一個十九歲的少年而言,忽然天降大任於身,感受更多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更驚嚇的是,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趁虛而入。
新孫權把自己關在將軍府裡三天,理順人物關系,對外宣稱兄長死後悲拗過度,茶飯不思。
坊間便流傳出“思念亡兄”的仁愛美名。
張昭寫了幾篇漂亮的賦,讚賞孫權的孝行。
美名卻阻擋不住江東六郡人心浮動,動蕩不安。
江東六郡已經變成個火藥桶,多方勢力蠢蠢欲動。
孫伯符殺得江東士族人頭滾滾,本地士族恨透了孫家人;
淮泗元從派系據兵而守,態度曖昧;
再加上江北流亡士族三心二意,與許昌朝廷暗通款曲。
孫策的死訊傳到各方後,孫氏宗室更是上躥下跳,都想繼承家業。
四方勢力心思各異,江東基業岌岌可危。
而江東新主閉門不出,給複雜局面又蒙上一層陰影。
孫權也很難,繼位過於突然,缺乏足夠的政治資本。
甚至連個正經稱號都沒有。
孫策留下三個職務:討逆將軍,會稽太守和吳侯。
按照世襲製,爵位由子嗣繼承,討逆將軍和會稽太守則由朝廷任命。
孫權只是孝廉,沒有朝廷正式冊封,要怎麽繼任太守的職位呢?
也沒有軍功,當不成將軍。
目前是文不成武不就,地位很尷尬。
那些跟隨父兄征戰的精兵強將們,對這位新主公充滿了懷疑,畢竟和酷似孫策的孫翊比起來,孫權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
所以想獲得他們的支持,還有一段路要走。
雖然孫策臨死前,強行把以張昭為首的江北流亡士族捆綁到孫權身邊。
但這些流亡士族顯然認為只有酷似孫策的孫翊,才能帶領他們連戰連勝,打回故鄉。
宗室裡孫氏子心思各異,想繼位的人不知凡幾。
還有本地士族,對嗜殺的孫家人憤恨至極,沒有不想擺脫孫家統治的。
甚至,在許昌朝廷,曹操也想過江賺一票,碾死孫家這隻崛起的小強。
說是內憂外患,絲毫不過。
四方勢力暗鬥角逐,吞食孫策留下的政治遺產,把孫權架在火上烤。
孫權又沒有孫策掀桌子的實力,只能先苟住了。
……
夤夜。
“幼平,做的不錯。”孫權縷著嘴角的絨毛,為了看起來更穩重,他已經開始蓄須。
美名不會憑空而來,宣傳渲染是必須的手段。
仁愛,是東漢政治的加分項。
君不見劉皇叔靠仁愛之名積攢了多少政治資本。
“不敢受主公誇獎,都是張公的功勞。”
周泰繃著臉,態度恭謹。
從四年前,他被孫策派來輔佐孫權開始,就忠心耿耿,賣力做事。
他口中的張公,就是張昭。
為了宣傳孫權美名,他化身孫吹,不斷吹捧孫權。
但這個吹捧不是沒有代價的,張昭不斷在政局中大肆安插江北流亡士族為地方官員,掌握地方軍政,局面變得江北流亡士族一家獨大。
“主公,經過卑職打探,駐扎在吳縣的底層軍官,大多數人願意聽從討逆將軍遺命,心向主公。”
“只是他們地位不高,話語權不大。”
“其中很多人都是血氣漢子,發誓要為討逆將軍報仇雪恨。”
周泰粗中有細,這幾天他秘密聯絡吳郡的底層軍官,試探他們心中所想。
孫權暫時無法控制江東六郡的兵力,但必須把吳縣兵力控制在手。
小命被攥在別人手中的滋味,可不好受。
此刻聽聞周泰稟告,孫權心底松了口氣,沉吟道:“嗯,明日請君理先生過府商談要事。”
君理是朱治的字,朱治是吳郡太守,吳縣的兵權都在他手上。
“唯。”
周泰退下。
孫權縷著胡須盤算著。
一支軍隊的核心戰鬥力是底層軍官,想要掌握軍心,就要拉攏大多數底層軍官。
此刻了解了軍心,孫權就有底氣和朱治攤牌了。
雖然朱治和孫家關系親厚,對孫家忠心耿耿,背叛的概率不大。但命運攸關的當口,可不敢寄希望於旁人的仁慈。
如履薄冰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經過激烈靈魂鬥爭,孫權融合了來自未來的記憶,合二為一,融為一體,現代孫權只是一個歷史老師,孫權接收了他對歷史的記憶和見解,搞政治還得靠本尊。
他反覆斟酌盤算,終於長舒口氣,破局的機會來了。
還需要一場交易。
說服母親,得到淮泗元從派的支持。
這樣他就得到了江北流亡士族和元從派兩大勢力的支持, 本地士族就翻不起風浪了。
至於宗室子弟……
僅需一場大勝,震懾人心,樹立威信,讓六郡的將軍們信服他。
沒有將軍支持的宗室子弟,無根之萍罷了。
想到這裡。
他整理衣冠,進入內院,拜見母親。
吳太夫人滿面哀榮,痛惜英明神武的大兒子英年早逝,更擔心兄弟鬩牆,江東基業可就徹底毀了。
“拜見阿母。”孫權入室後恭恭敬敬行禮。
現在的孫權,只是融合了後世人的記憶而已,還是原來的孫權,阿母自然還是他的母親。
“我兒,過來,讓為娘的看看。”
吳太夫人拉著孫權的手,讓他坐下來,輕輕摸他的臉:“兒啊,你大兄擔起家業的時候,比你還小幾歲,如今又輪到了你,真是苦了你了啊。”
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孫權連連安慰她,吳太夫人擦了擦眼淚,聲音堅定道:“你大兄臨終前,既已將江東六郡的基業傳到你手上,那你就是六郡之主,誰也不能更改。”
這是母親的承諾,也是孫權必須要得到的支持。
但這個承諾是有條件的。
“兒定不負大兄重托。”孫權跪在地上,擲地有聲。
果然。
吳太夫人眼淚非但沒止住,反而更多了:“你父先亡,如今你大兄又隨他而去,方士說為娘的命硬,克死夫君又克死兒子,真該去下去侍奉你父親,為孫家贖罪……只是放心不下你們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