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認為孫翊殺李術,沒這麽簡單。
“暫時沒有。”
周泰苦笑:“張伯嗣已經多日沒有拜訪三將軍了。”
就算張珩沒見孫翊。
暫時也不能排除嫌疑。
“那個張謙,可有得罪叔弼之處?”孫權又問。
“我的人,聽到了爭執的聲音,具體的沒聽見。”
周泰說話面無表情。
但蘄春縣衙附近,有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出他的耳目。
上次張昭逼宮。
事後沒傳出任何風聲。
給孫權留下極大陰影。
從那之後,孫權命人秘密培訓潘璋帶回來的一百人。
務必要掌握方圓十裡內的一舉一動。
小命,必須攥在自己手裡才安心。
尤其孫翊。
是重點監視對象之一。
“爭執?”
孫權皺眉:“爭執了什麽?”
“我們的人不敢太靠近。”
“聽不清楚。”
“三將軍對您……嗯……”
周泰不太敢說,含糊其辭。
“不就是不滿嘛。”
“大兄讓我繼位,排除了他。”
“如今吾又逼他娶士族女。”
“他內心不滿,是可以理解的。”
“但不至於殺死李術。”
孫權很清楚。
孫翊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若沒人誘導他、支持他,他壓根不敢違背他孫權的意願。
更不敢未經他同意。
殺害李術。
此事會產生多麽惡劣的政治影響,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孫翊再蠢,也不會這般做。
是誰?
在誘導孫翊?
是割裂兄弟感情?
還是圖謀什麽?
“主公。”
“我懷疑張謙故意激怒三將軍。”
“誘使三將軍殺他。”
周泰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因為,江東士族想謀求更多的好處。
孫策死後。
孫權為了坐穩江東之主的寶座,和江東士族完成政治交易。
這讓江東士族嘗到了甜頭。
所以。
他們在支持孫權的同時。
也支持反對孫權的勢力。
如孫暠、孫輔。
現在則把孫翊頂出來,給孫權添堵。
無非是讓孫權更加重用江東士族。
結果顯而易見。
效果不錯。
孫權為了消弭惡劣政治影響。
必然會拿出足夠的政治誠意,和士族完成交易。
“哼!”
孫權冷哼一聲,心裡憤怒至極。
若從這個角度想。
張珩八成也在推波助瀾。
因為江北士族、元從派。
都從他這裡得到了足夠好處。
真是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如今。
他只能捏鼻子認下來。
但是。
讓他一個人背鍋,想都別想。
張珩不是孫翊的幕府謀臣嘛。
古時便是舍人。
主人死,舍人也該自刎謝罪。
不管江東士族有沒有推動。
這屎盆子必須扣在張珩身上。
這也是孫權在做的事情。
他對外宣稱。
孫翊殺害李術,是張珩在推波助瀾,還派人把他軟禁起來。
一副大刑伺候的姿態。
甚至威逼嚴畯,讓江北士族拿出態度來。
“幼平,抄了那個畜生的府邸。”
為兄給背鍋。
你總該付出點財貨,作為代價。
“諾!”
周泰應聲下去。
……
第六天,坐鎮中樞的張昭風塵仆仆而來。
他要是再不來,他侄兒的小命就沒了。
孫翊犯了大忌。
連帶著張珩吃了瓜落兒。
現在孫權竭力把鍋扣在張珩頭上,弄得張珩有苦難言。
孫權的精明之處。
在於淡化孫翊殺害李術的前因後果。
而將重點放在破壞規則上面。
為官從政,最忌諱的就是破壞規則。
張珩攛掇孫翊(孫權宣傳),殺害江東士族子弟,就是破壞了士族政治的規則。
士族靠什麽壟斷大漢政治渠道?
不是軍隊,也不是君權、臣權。
而是規則。
利用規則把所有活在大漢土地上的人禁錮起來。
不管你是野心家、造反者;
是庶民,還是士族;
無論是皇帝,抑或重臣,都要遵循規則。
任何毀掉規則的人,都會遭到規則反噬,被群起而攻之。
唯一的下場,就是死。
西漢末,第一個試圖掀翻規則的是王莽,腦袋被製成酒壺了。
東漢末頭鐵的人也多。
袁隗,玩崩了,死的老慘了。
董卓,曾經的天下第一諸侯,被點天燈了……
還有孫堅、孫策,都是試圖觸動規則的人,死得都挺慘。
張昭痛心疾首,當初就不該把張珩送到孫翊身邊去。
現在鍋落頭上了。
他想不背都不行。
孫權擺明了拿張珩轉移矛盾。
你孫權真不是東西,你保你弟弟,害我侄兒作甚!
江東士族的血不會白流。
那我張氏就合該背鍋?
……
張昭到達駐地,率先拜訪孫權。
雖然撲滅了李術,孫權也沒有住在皖縣。
他可不是鐵頭娃。
剛冤殺了人家太守李術,他就進城找死去。
依舊住在城外兵營裡。
“張公,竟驚動了您老。”孫權執禮拜見。
張昭翻個白眼。
不是你讓我必須來的嗎?
明白了,新主君遠不如孫策心胸開闊,心眼實在小!
吳縣時,我稍微逼你一下而已。
你就送我一場滅門之災。
夠絕的啊你。
孫權看他也不順眼。
兩相看厭,又被迫搭班子辦事。
張昭行禮拜見:“請將軍查明真相,若真是伯嗣惹下滔天大禍,請將軍斬他!以正律法!我張氏絕無半分怨言!”
張昭就是張昭,就是剛兒。
孫權眯了眯眼,你張昭不願意背鍋嘍?
拿張珩的命,換孫翊的命?
逼著我人設崩塌啊!
若在吳縣時,人設就是我最大的政治資本。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
李術這個送財童子,把精銳部曲送給了我,我的政治資本已經增加了。
“那就依張公所請。”
孫權淡淡道:“還請張公給朝廷寫一篇奏章,寫清此事原委。”
“伯嗣乃叔弼舍人。”
“即便叔弼有犯錯之嫌,張伯嗣也該在旁規勸。”
“而不是和主君慪氣,數日不見主君。”
“若世間舍人皆這般,主君要舍人何用?”
“罷了,張公既定伯嗣之罪。”
“吾也不願辯解,那便請朝廷分辨是非曲直吧。”
弄死張珩也就罷了,還要蓋棺論定,往張珩牌位上潑糞。
張昭皺眉,盯著孫權。
孫權神態怡然。
沒錯,我也許會人設崩塌,但你張家同樣失去立足之地。
來呀,互相傷害呀。
張昭額頭上三條抬頭紋,皺成一團。
變了!
孫權變了!
誰給他的自信?
是江東士族?
還是李術的三千部曲?
抑或是太史慈等人的投靠?
張昭心亂如麻。
一手天胡,打得稀爛。
孫權給他倒茶。
茶香芬芬,沁人心脾。
張昭輕輕端起,小啜一口,卻喝不出具體什麽滋味。
數日前,在吳縣時,他意氣風發。
孫策將江東重擔壓在他的肩上。
孫權以師禮敬他。
多少元從將領私下裡和他接觸,願意投效。
他眼中只有天下,江東士族根本不在眼中。
他試想過,霍光執政時,是否也是此等心情?
董卓入洛陽時,是否也想過隻做伊霍之臣?
可是。
美夢在最美妙處醒來。
忙來忙去一場夢。
張昭嘴中苦澀,才品嘗出來,清茶的味道是苦的。
這才幾天啊。
孫權就掌握了江東大權。
樹立起了人設。
玩起了士族政治。
籠絡了江東士族、元從將領。
不知不覺間,他坐穩了江東之主的寶座!
甚至。
他把孫翊殺死李術的頹勢,逆轉成了大利益。
又揮舞著餐刀。
分割利益給眾人。
他則吞下最大的蛋糕,吞並了李術的部曲。
李術的家資。
順便,讓江東眾將看清孫翊的真面目,斷絕了孫翊繼嗣的可能性。
一箭數雕。
把最不利的政治影響,降至最低。
在政治上,他獲得巨大成功。
他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嫡系部隊。
轉眼間,那個在孫策病床前哭暈過去的少年, 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他張昭,還有資格和孫權爭奪孫策的政治遺產嗎?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茫然。
“主君何必讓外人漁翁得利!”
張昭長歎口氣。
選擇退讓。
一聲主君,叫得孫權心花怒放。
張昭向來孩視孫權。
孫權以師禮待之,張昭坦然受之。
這便是大不敬!
孫策在時,張昭敢以老師的身份侍奉孫策嗎?
他敢嗎!
若真敢,他的墳頭草早就幾丈高了。
何況,出征前張昭逼宮。
迫使他百般讓步!
如今呢!
揚眉吐氣了!
一句主君,把丟失的尊嚴統統找回來了!
“張公乃吾師也,豈能稱吾為主君?”孫權佯怒。
但張昭清楚。
如果不滿足小心眼主公的惡趣味,侄兒的小命必然不保。
別忘了。
孫翊曾經參與過奪嫡,真說孫翊在孫權心裡有多高的地位,那純粹胡說。
估計以孫權的小心眼,心裡巴不得孫翊快點死呢,好徹底消滅隱患。
用孫翊換張珩。
孫權還賺了呢。
人設崩塌了又如何。
他掌握了皖縣兵權,大不了學孫策,走霸王路線;
或者重塑人設,大不了再苟幾年;
並非走投無路。
可張昭家族呢,恐怕要被淘汰出士族。
代價太大了!
既然為孫翊背了鍋,孫氏也不該虧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