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凌統中規中矩的拜謝不一樣。
陳六五體投地,跪伏在地上:“賤民陳六至死也不忘主公恩惠!”
他說得情真意切。
甚至,眼淚砸在地板上。
這一路走來太苦了。
他是沒有姓氏的賤民。
若非陳武,他也和田土邊的農人一般。
麻木的種著貴族家的土地,
然後攢錢娶老婆、生孩子,
麻木的過完一生。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走出過村子。
也許戰亂,他的妻兒會被搶走,他也會被殺死。
也許……
太多種可能了。
他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農人。
隨處可見的那種農人。
沒有大本事。
也沒有好運氣。
只是,他今日跪在江東之主的中堂上。
就算是夢裡,他都不敢想象。
今天發生的一幕幕。
讓他把命賣給主公都值了!
孫權把他扶起來,神色不虞:“賤民與吾等何異耶?”
“卿乃吾之上將。”
“豈能自怨自艾?”
“陳六想來尚無表字。”
“吾便越俎代庖。”
“給你改名為陳旈,表字正平,取公正太平之意。”
陳六又跪伏在地上。
激動得渾身抽搐。
他這樣如鐵塔般的漢子。
經歷過多少激烈戰鬥,存活下來的精銳之士。
平時流血不流淚的人。
今日已經數次落淚了。
士人無法理解、豪強無法理解。
只有作為被奴役的賤民才深有感觸。
他陳六有姓有名了!
有表字了!
叫陳旈,表字正平!
他不再是賤民了!
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垂垂老矣的老母親!
告訴給豪強種地累死的父親!
告訴他的哥哥嫂嫂!
告訴他的妹妹、妹夫!
告訴他的幼妹!
他脫離了賤民階級了!
從這一刻開始,他成為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平民。
而非賤民!
你們也可以有名有姓了!
我的家人,終於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也可以光明正大交納賦稅!
不用再被那些催稅官勒索了!
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服役。
沒人能隨意打殺他們了!
終於……
從畜生,變成了一個人!
虎目含淚。
恭恭敬敬向孫權磕頭。
孫權是懂小人物的。
他去扶陳六……不,陳旈。
但陳旈還恭恭敬敬的跪著。
“陳旈,叩謝主公厚恩!”
這兩個字,他喊得字正腔圓,極為鄭重。
孫權封他為將,他開心一時。
但有了名字,卻足以改變一生。
不,是一家人的一生。
他的子子孫孫,都不再是賤民。
驀然。
他的心裡升出一個野望。
他要當校尉,要當將軍!
不止他要當,他還要讓自己的兒子做將軍!
多生幾個兒子。
全都做將軍!
看誰還敢欺負我們家!
想到這裡,他莫名傻笑。
站在一旁的凌統,理解不了陳旈的想法。
不就一個名字嘛。
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殊不知,他的祖先也曾這樣過。
有了姓名,才能堂堂正正的活著。
孫權已經設下飲宴。
又到了孫權最喜歡的環節,和武將喝酒最是開心。
他還想邀請程公等人。
奈何出征在即,大家都很忙。
宴請過後。
孫權把兩個人留在蘄春隨侍。
但凌統很不給面子。
他想去前線。
不想留在後方。
他認為大丈夫就應該在戰場上拚殺。
“罷了。”
“你便去公瑾大兄的帳下聽命吧。”
孫權並沒有怪罪他:
“公瑾大兄乃吾江東柱石。”
“吾大兄在時,最是仰仗他。”
“想必你是知道的。”
“你能跟隨公瑾大兄身邊,學個皮毛。”
“也足夠你受用終身了。”
“諾!”
凌統開心領命。
周瑜的本事,他自然十分清楚。
孫權還派給他一支三百人部曲。
合並凌操手下的老卒,約莫有七百人,俱是精銳。
還允諾他沿途可招募一些兵丁。
打造一支千人部曲。
錢糧由中樞出。
凌統變為千人將,別部司馬。
足見孫權對他的看重。
陳旈眼神豔羨。
他可沒有凌統的膽量,敢跟主公要這要那的。
他還是乖乖聽命好了。
……
周瑜幾乎和孫權同時。
收到了劉磐軍被攻克的情報。
因為孫權有令,任何情報,優先送給周瑜。
此刻。
他站在沙盤前,反覆琢磨。
“義封,你怎麽看?”周瑜側眸,問朱然。
我趴窗戶看。
朱然苦笑道:“都督,您就別為難我了。”
“我軍拔除劉磐,黃祖必然狗急跳牆。”
周瑜輕捋胡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但他已經失去了先機。 ”
“局勢徹底逆轉。”
“優勢完全在我。”
“只是不知道,劉磐有沒有被抓住。”
他從父亡後,開始蓄須,蓄須多年。
依舊顯得年輕,頗有威嚴。
朱然不解。
反問道:“劉磐被擊潰就可以了,抓不抓住有什麽大礙呢?”
“那可不一樣。”
周瑜很看重這個後生。
“若抓住劉磐,就能牽製黃祖。”
“迫使他死守夏口。”
“眼睜睜看著我軍擊破黃射!”
周瑜自信滿滿。
他和呂范想到一起去了。
他隨孫策征戰十余年,太了解荊州人心了。
劉表和黃祖間互相齟齬多年。
若沒有孫氏這座大山,恐怕二者早就刀兵相向了。
孫堅、孫策父子,恰恰成了劉表和黃祖的外部矛盾。
明白點說。
劉表用黃祖抵擋孫氏父子。
黃祖則因為孫氏父子的壓力,被迫稱臣劉表。
所以,劉磐被抓。
就會成為轉折點。
你以為就孫權對江夏虎視眈眈嗎?
劉表就不想要嗎?
荊州士族就不想擴張勢力嗎?
沒人嫌錢多。
一樣的道理。
朱然很無奈,和周瑜在一起,他總感覺自己腦子不好使。
絕不是他一個人有這種感覺。
“都督,我們該怎麽做?”
朱然跟不上周瑜的思路。
只能傻乎乎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