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從離開托普卡帕宮殿到大明租界這段路上的見聞,再到真正踏入租界之後的所見所聞,卻在不停的摧殘著蘇萊曼的自信。
租界之外,大量的奧斯曼貴族、大臣以及平民都在想辦法逃出伊斯坦布爾城,某些自覺活不下去也逃不出去的奧斯曼乾脆抱著死前瘋狂一把的想法開始了燒殺擄掠,就連伊斯坦布爾城的城防軍也已經呈現出混亂的苗頭。
反觀明國在奧斯曼的租界,租界外圍已經架起了沙袋和拒馬,大量的明國青壯卻是三五成群的不停巡邏,這些青壯手中端著擊發槍,胸前掛著手榴彈腰間還懸著刀,身上披著甲胄,裝備甚至比奧斯曼禁衛軍還要精良。
當蘇萊曼真正踏入盤界的地盤之後,入眼處更是一片歌舞升平,那些明國人的店鋪該怎麽做生意的還是怎麽做生意,大量的法蘭西商人也穿梭其中,似乎沒人在乎明國跟奧斯曼已經在事實上開片?
然而,真正讓蘇萊曼感到絕望的還是明國駐奧斯曼大使館門前站立的那些守衛。
剛剛在外圍巡邏的那些青壯們所裝備的軍械就已經比奧斯曼禁衛軍還要精良,可眼前這些明國士兵的裝備卻根本不能用更加精良來形容,而是根本看不懂!
外圍青壯們攜帶的手榴彈是跟奧斯曼禁衛軍同款的木柄鐵殼手榴彈,都是用布袋懸掛在胸前,而眼前這些明國士兵的身上卻根本沒有裝手榴彈的布袋,一顆顆看上去跟香瓜差不多的鐵疙瘩就直接掛上身上。
外圍青壯們攜帶的是擊發槍,因為要攜帶大量子彈的原因,所以這些青壯們的身上還有著裝子彈的布袋,而眼前這些明國士兵的身上卻沒有類似的布袋,而且連手中的火槍也跟那些青壯們所持的火槍大不相同。
更讓蘇萊曼想不通的是,外圍的那些青壯好歹還穿著盔甲,可是眼前這些明國士兵除了腦袋頂上還戴著圓圓厚厚的帽子,身上卻絲毫沒有盔甲的影子,反而都穿著以沙漠色為主,再輔以各種色塊的衣服,腰間沒有懸掛腰刀,腳下穿的也更像是靴子而不是鞋子,手上還戴著厚厚的手套?
總之,這些守衛跟蘇萊曼印象中的軍隊完全不同。
如果單純的從表面上的裝備來看,蘇萊曼覺得這些守衛肯定不如外圍巡邏的那些青壯,甚至都比不上奧斯曼禁衛軍。
可是從穆卡拉港傳回的消息來判斷……
蘇萊曼心中剛剛生起的一絲輕視又迅速消散,老老實實的讓人送上了拜貼,並且在見到徐鴻的第一時間就按照之前跟穆斯塔法帕夏商量好的那一套開始哭訴:“您久在伊斯坦布爾,想必是知道那些禁衛軍的,他們向來膽大包天,根本就不把素丹和哈裡發當回事兒。”
“您也應該知道,我們奧斯曼素丹乃至於整個奧斯曼朝堂都是極為尊敬明國大皇帝的,就連我們的先賢也曾經說過:學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
“這次的所有誤會,全都是因為那些禁衛軍而起,連我們的哈裡發,奧斯曼素丹已經因此而身亡,哈裡發世系也因此而絕嗣。”
“我們可以接受明國大皇帝的一切處罰,同時,我們希望明國大皇帝可以為奧斯曼挑選一位新的素丹、哈裡發,只求明國大皇帝可以原諒奧斯曼。”
“如果明國大皇帝還不能消消氣,那就讓他懲罰我們奧斯曼朝堂上的人吧,求他能夠放過奧斯曼的平民,可以嗎?”
“為此,我們願意派人護送明國在租界內的所有人離開伊斯坦布爾,前往穆卡拉跟明國大皇帝和明國軍隊匯合,以表明我們奧斯曼的態度。”
壓力一下子就轉移到徐鴻的身上了。
答應蘇萊曼的請求,就意味著這些大明商人得離開伊斯坦布爾,在奧斯曼軍隊的護送下前往穆卡拉港,而奧斯曼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多半會派人去求見朱皇帝並且討饒乞降。
如果不答應蘇萊曼的請求……盡管蘇萊曼沒有直說,但是徐鴻的心裡很清楚,不答應就意味著奧斯曼很有可能跟伊斯坦布爾城中的所有租界來個魚死網破。
更有甚者,奧斯曼還很有可能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大明的身上——瞧啊,正是因為大明太過於咄咄逼人,所以我們才不得不跟明國魚死網破,你們全都是受了明國人的牽連,反正我們奧斯曼是完蛋了,你們有仇請找明國人去報!
一時之間,徐鴻反而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
真開片,徐鴻不怕,租界裡的這些明國商人也同樣不怕。
哪怕是奧斯曼現在就能拉著英格蘭、沙鵝、哈布斯堡家族和傻賊等一眾國家下場,組團來跟大明開片,大明也不見得會怕了他們。
關鍵是到底開不開片,這事兒可不是由徐鴻一個大使說了就能算的——向大明皇帝所在艦隊發射炮彈這事兒是奧斯曼禁衛軍惹出來的沒錯,但是大明會怎麽應對這件事情?
雖說徹底滅了奧斯曼是應有之意,放過奧斯曼才不正常,可是徐鴻也知道蘇萊曼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包括奧斯曼禁衛軍不把素丹當回事兒,動不動就搞叛亂,包括奧斯曼現在根本就沒有想跟大明開片的想法,這些都是事實。
如果放過奧斯曼,這事兒倒也說的過去。
尤其是蘇萊曼已經明確表態,希望由大明皇帝來決定奧斯曼的素丹、哈裡發人選。
其中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不太好說,但是這姿態無疑是做足了的。
心裡越想就越糾結,再一看已經定下心來慢慢喝茶的蘇萊曼,徐鴻更是恨的牙根癢癢。
而跟徐鴻比起來,蘇萊曼現在可就淡定的很了。
伊斯坦布爾城發生動蕩算得了什麽,區區一些學生鬧事又算得了什麽,只要能夠把壓力轉移到明國人的身上,給奧斯曼爭取到一線生機……
蘇萊曼眼中精光一閃,又接著哭訴道:“徐大使有所不知,自從禁衛軍冒犯了大明皇帝之後,伊斯坦布爾城中便已經有動蕩不安的苗頭,許多平民生怕明國大皇帝怪罪,都在拖家帶口的逃竄,更有許多學生走上街頭,歷數禁衛軍之罪狀,要求穆斯塔法帕夏嚴征那些冒犯明國大皇帝的禁衛軍。”
“只是……”蘇萊曼略顯遲疑的說道:“禁衛軍究竟該如何處置,本官以為該由明國大皇帝一言而決之,此時倒不宜由我奧斯曼朝堂來決定,不知徐大使以為如何?”
徐鴻的心裡變得更加不爽。
還本使以為如何?
這踏馬是本使能以為的?
再者說了,從伊斯坦布爾城裡往外逃的那些人據說都是你們奧斯曼貴族和大臣的親眷,可沒幾個是平民百姓吧?
想了想,徐鴻乾脆端起茶杯,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樣兒吧,大維齊爾不妨再耐心等待一些時間,本使先遣人往穆卡拉港一行,如何?”
蘇萊曼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伊斯坦布爾距離穆卡拉港雖沒有十萬八千裡之遙,卻也算不得近,等大使先生派遣的信使到了穆卡拉港再返回,只怕亂起來的就不僅僅只是伊斯坦布爾,連整個奧斯曼都要有傾覆之禍。”
訴完了苦,蘇萊曼又開始大打感情牌:“大使先生有所不知,我們奧斯曼自從加入小破鍋之後便一直唯大明馬首是瞻,整個伊斯坦布爾城中的貴族大臣也無不以學習大明文字、官話為榮,奧斯曼百姓望明國大皇帝陛下更是如嬰兒之望父母,如今因為禁衛軍叛逆而惹得明國大皇帝陛下震怒,奧斯曼百姓又何其可憐?還望徐大使能夠明察!”
瞧著滿臉真誠之色的蘇萊曼,徐鴻卻只是笑著點頭應和,根本沒有答應蘇萊曼的意思。
身為大明皇家學院縱橫系畢業的學生,徐鴻對縱橫系教材上的兩句話記得特別清楚。
第一句是戰場上無法得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別想得到。
第二句話就是當其他人說特別喜歡大明、特別崇拜大明的時候,他們一定是想從大明得到什麽好處。
現在的情況恰好就對應了教材上的那兩句話——蘇萊曼正是因為無法在戰場上贏得和平,所以才會試圖在談判桌上獲得和平,而他想要獲得和平的方式,也恰好說幾句“特別喜歡大明、特別崇拜大明”這種屁話。
是的,蘇萊曼所謂“特別喜歡大明、特別崇拜大明”的言論,在徐鴻看來根本就是屁話。
畢竟連大明百姓都不見得人人都特別喜歡大明,怎麽你們這些蠻子就能特別喜歡大明?
純踏馬的扯淡!
再一想到蘇萊曼憑空扔過來一口大鍋,將自己架在火上烤的行為,徐鴻的心裡頓時更加不舒服,不禁冷哼一聲道:“奧斯曼百姓何其可憐?然則禁衛軍又是從何而來?如果奧斯曼百姓都不支持禁衛軍,禁衛軍又是如何掌權的?”
聽到徐鴻這般說法,蘇萊曼卻是差點兒噴出一口老血——你丫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奧斯曼百姓選擇了禁衛軍,那本維齊爾是不是可以說是你們中原堂口的百姓選擇了大清?
當然,這種屁話,蘇萊曼也隻敢在心裡想一想。
暗自斟酌一番後,蘇萊曼才接著說道:“時間不等人啊徐大使,我理解您的難處,也請您為奧斯曼千千萬萬無辜百姓考慮一二,可好?倘若整個伊斯坦布爾乃至於整個奧斯曼都亂起來,最後不也會損傷大明的利益?”
眼看著徐鴻依舊不為所動,蘇萊曼乾脆一咬牙,低聲道:“徐大使有所不知,禁衛軍如今還頗有一些個余孽,已經策劃了好幾次針對大明的行動,光是穆斯塔法帕夏那邊就已經截獲並且阻止了許多次禁衛軍余孽針對油田的行動。”
徐鴻臉色一沉,斜瞥著蘇萊曼道:“怎麽,拿油田來唬我?”
舒萊曼的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不敢,我只不過是奧斯曼的大維齊爾,又哪裡敢嚇唬您堂堂的大明使節?不過,我尊敬大明和大明皇帝陛下,那些禁衛軍余孽卻未必尊敬大明和大明皇帝陛下,如果真被他們毀了油田,卻不知徐大使又該如何向明國大皇帝陛下交待?或者說,徐大使難道就不擔心他們裹挾了奧斯曼千千萬萬平民,跟大明來一個玉石俱焚?”
聽到蘇萊曼這般說法後,徐鴻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玉石俱焚?本使不得不承認,大維齊爾閣下的學問確實不錯,居然都知道玉石俱焚這個成語。”
只是笑著笑著,還不等蘇萊曼臉上露出高興之色,徐鴻卻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本使倒也想看看你們奧斯曼有什麽資格跟大明談條件!”
要是蘇萊曼沒說什麽玉石俱焚之類的屁話,徐鴻多少還有些左右為難的意思,畢竟開片或者不開片都不是徐鴻一個大使能說了算的,哪怕所有在伊斯坦布爾的大明商人都時刻準備著開片而且支持大明跟奧斯曼開片也不行。
在沒有得到朱皇帝的明確命令之前, 徐鴻也只能壓製那些大明商人,避免他們像班加西一樣胡來。
但是,萬萬沒想到啊,蘇萊曼這個沙雕居然說出了玉石俱焚這種屁話!
這下子好了,徐鴻不需要再擔心怎麽壓製那些大明商人,那些大明商人也不用擔心撈不到軍功了——跟大明玉石俱焚,你丫也配?
徐鴻笑眯眯的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之後又笑眯眯的對蘇萊曼說道:“大維齊爾閣下,請吧?”
蘇萊曼臉上神色一滯,沉聲道:“徐大使可想好了?”
徐鴻笑著點了點頭,正打算說些什麽,大門外卻走進來一個錦衣衛百戶,隨手將一張紙條遞給了徐鴻:“徐大使穆卡拉港已經被攻下,奧斯曼殘余軍隊被盡數殲滅,陛下要求我們保護好伊斯坦布爾城中的大明百姓,靜待大軍前來護送撤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