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有意思的是德川家齊身後的幕府官員和光格賤仁身後的朝廷官員,他們並不像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一樣彼此怒目而視,也不像挺幕派和倒幕派的那些遣明使們一樣劍拔弩張,更不像各自派系後面的那些倭奴們一樣不知所挫。
德川家齊身後的幕府官員偶爾會向朝廷官員使個眼色,朝廷官員也可能會時不時的向幕府官員們使得眼色,兩派官老爺們時不時的微微點頭或微微搖頭,似乎都掌握了腹語傳音或者他心通的絕技,雙方進行著無聲但是極為默契的交流。
直到陳言和錢川的車架來到倭國王宮之前。
陳言和錢川兩人身為大明駐倭國的大使以及錦衣衛百戶,而且是一起前來參加倭國的葵祭,出行的規模和動靜自然不能算小——倭國在大明的使節去紫禁城參加朝會的時候別說什麽車架了,連驢子都沒得騎,只能靠著兩條小短腿慢慢倒騰,而陳言這趟出行不僅帶足了護衛,搞了一輛四匹駿馬拉動的輦車,還踏娘的清水灑街,黃土墊道了!
真要是嚴格的說起來吧,陳言這種搞法其實多少有些僭越,因為陳言雖然是代表大明天子的駐倭國大使,然而卻也僅僅只是代表,儀仗規模都是有限制的,而且按照大明的官職品級,陳言是從四品的駐外大使,光格賤仁則是親王級別,光格賤仁出行可以清水灑街黃土墊道,陳言這麽搞就多少有點兒不拿光格賤仁當人看了。
或者換個說法:陳言敢在大明擺出這副儀仗和架勢來?如果他敢,惟一的可能就是上午擺儀仗,下午被彈劾,第二天就可以丟官罷職順帶還得由錦衣衛、東廠去查他的老底——《大明律》明文規定,官員在大明境內不許乘轎,馬車隻許用兩匹馬或者一匹馬,再加上其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規矩,以至於現在大明的官老爺們也懶得擺譜了。
可是出了大明之外,《大明律》就不再約束儀仗方面的事兒了,比如說陳言可以擺譜擺的比光格賤仁還大。
而在場的一眾倭奴們,無論是光格賤仁還是德川家齊都沒有人覺得哪裡不對勁,似乎陳言使用再高規格的儀仗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畢竟是大明上國的天使,儀仗比光格賤仁這個下國小王的高點兒不是很正常?
現在陳大使他老人家能夠來到倭國王宮之前,已經是大大的給面子了!
光格賤仁不敢遲疑,在見到陳言下車的第一時間就趕忙帶著寬宮惠仁迎了上去,跪地拜道:“下國小臣賤仁,恭問大明皇帝聖安!”
陳言半側身子,向著大明京師所在方向拱了拱手,朗聲道:“聖躬安,賤仁國主免禮。”
光格賤仁這才依足了禮數起身,繼而又向著陳言微微躬身:“陳大使能來參加下國葵祭,倭國上下如蓬壁生輝,實在榮幸之致。”
陳言也正過身子,虛扶著光格賤仁,笑道:“賤仁國主太過客氣,咱們也都是老熟人了,又何必拘泥於這些虛禮?”
眼看著光格賤仁和陳言談笑風生,落在後面的德川家齊卻是差點兒咬碎了牙——光格賤仁他憑什麽?就憑他是倭國國主,所以他能第一個帶頭前去迎接陳大使,能跪問聖安,而自己這個幕府將軍卻只能落在後面!
德川家齊心中越想越氣,乾脆低聲對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吩咐道:“立即發動,不得拖延!”
巧合的是,光格賤仁也微不可察的衝著寬宮惠仁以及源正義等倒幕派遣明使們打了個手勢,於是以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為首的挺幕派遣明使、以源正義為首的倒幕派遣明使們便紛紛衝到了離陳言不遠的地方,齊齊跪地叫道:“請上國天使為下國小民做主!”
陳言的臉色當即就陰沉下來,望著光格賤仁問道:“敢問賤仁國主,這是何意?”
光格賤仁心道你丫又不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兒,現在還裝上了?
只是待光格賤仁轉頭一看,光格賤仁卻也被驚得瞠目結舌——以倒幕派和挺幕派的遣明使們為首,被他們各自收買的京都平民、賤民都跟在他們身後,朝廷和幕府的那些官員落在最後,似乎所有來參加葵祭的官員、京都平民和賤民、遣明使都圍了過來,遣明使們帶頭喊冤,那些平民和賤民們就跟著喊,剩下幕府和朝廷的官員們滿臉懵逼。
葵祭?
這還祭個雞兒啊!
只是光格賤仁卻又感覺這樣兒也不錯,畢竟有德川家齊那些沙雕以及那些挺幕派的叛徒們陪著,倒霉也是大家夥兒一起倒霉。
陳言微不可察的向著錢川使了個眼色,隨後便走向渡邊右衛門和源正義等一眾遣明使,沉聲喝道:“汝等皆有留學經驗,正當是報效之際,何故率領百姓在此哭訴?”
渡邊右衛門等一眾挺幕派遣明使們齊齊跪地拜道:“天使在上,下國之主光格賤仁失德,以致社稷動蕩,百姓不安,廟堂之上禽獸食祿,殿陛之下虎豹橫行,自光格即位至今,我倭國丁口銳減,百姓生不如死,不得已,隻得請下國之主先禪位於德川家齊將軍!”
還沒等光格賤仁反應過來,那些站在挺幕派身後的矮矬子平民、賤民們也跟著跪地拜道:“王上失德,請禪位於德川家齊將軍!”
光格賤仁又驚又怒,伸手指著德川家齊叫道:“逆臣!你當今要逼朕禪位不成!”
德川家齊一邊心中暗爽,一邊擺出一副錯愕懵逼的模樣,叫道:“王上息怒,臣自接任幕府將軍,無一日不是兢兢業業……臣實不知今日之事,倘若王上不信微臣,只怕微臣也只有一死以證清白!”
說完之後,德川家齊就一把抽出腰間的武士刀架在脖子上,大有一副你光格賤仁不信我我就抹脖子給你看的架勢。
光格賤仁頓時更怒,正欲說話時,寬宮惠仁卻死死的盯著德川家齊說道:“德川家齊將軍既然要以死以證清白,寬仕倒是不好攔著,唯有在將軍去後為將軍介錯!”
寬宮惠仁的話直接把德川家齊逼到了死角。
死了,你是清白的,我這個倭國國王世子親自為你介錯,不死,就說明你丫心裡有鬼!
德川家齊也凌亂了。
所謂介錯,是指德川家齊用武士刀剖腹之後,由寬宮惠仁一刀砍下德川家齊的頭顱。
也就是說,德川家齊拿武士刀架在脖子上原本是準備擺擺樣子,寬宮惠仁卻想要德川家齊直接剖腹!
德川家齊微微一愣,繼而拋下武士刀,噗通一聲跪在陳言面前叫道:“陳大使,家齊冤枉啊!家齊死不足惜,卻不願帶著如此汙名去死,還請大使先生為家齊做主!”
隨著德川家齊的話音落下,跪在德川家齊身後的一眾挺幕派遣明使中當即便有一人閃身而出,膝行到德川家齊身邊後拜道:“德川將軍為我倭國夙興夜寐,如今卻要憑白擔此不義之名,學生深為將軍不值,然則光格賤仁乃是大明皇帝爺爺陛下冊封的倭國國主,學生不敢不敬,如今唯有先死以報將軍!”
說完之後,這個先跳出來的遣明使就直接抽出腰間的武士刀,用力向腹部捅了進去,左右用力之後,什麽紅的綠的黃的花花腸子就流了一地,空氣中也滿是腥臭之氣。
然而還沒等陳言做出反應,跟在光格賤仁身後的一眾倒幕派遣明使中也出來一人,同樣膝行到陳言身前不遠處,伏地拜道:“學生於大明留學之時,曾在書中讀到君君臣臣之理,然則倭國終究是下邦小國,綱常倒懸,如今一國權柄盡操之於幕府,大明皇帝爺爺陛下親旨冊封的下國之主卻不得問政,惟有居於深宮讀書,如此,焉是為人臣子之道?德川家齊橫行至此,學生惟願以死喚醒倭國萬民之恥辱心,還望上國天使明鑒!”
一通屁話說完,這個倒幕派的遣明使也跟剛剛那些切腹的挺幕派遣明使一樣,直接抽刀切腹了!
然而更加操蛋的還在後面。
眾所周知,倭國的矮矬子們向來喜歡走極端,稍微一想不開就喜歡叫嚷著切腹,現在倒幕派和挺幕派都有遣明使直接切腹以明志,剩下的那些矮矬子們頓時激動起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各有三五個遣明使直接切腹自盡。
陳言滿臉悲痛的望著那幾個已經切腹的遣明使,怒道:“爾等這是在幹什麽!爾等自大明留學回來,原本是要成為倭國的棟梁,如今卻切腹自盡,爾等可還對得起身上的一身本事?可還對得起倭國的江山社稷、移民百姓?”
只是不管再怎麽怒,再怎麽罵,陳言都絲毫沒有過去阻攔的想法——砍頭的見過不少,抹脖子的也不少見,懸梁自盡的同樣也看見過,可是像這幾個遣明使一樣直接切腹,切完之後還要左右用力劃兩下的狠人,陳言還真沒見過幾個。
德川家齊和光格賤仁也懵了。
這幾個切腹自盡的遣明使雖然會對對方造成一定的壓力,可是這人也踏馬死了啊!
這可都是自己的手下,是基本盤!
如果剩下的遣明使都像這幾個沙雕一樣切腹自己,那倭國這些年花了無數錢財培養起來的遣明使不就徹底廢了?
德川家齊越想越怕,一時之間卻也顧不得再裝模做樣的哭訴了,而是直接扭頭對著一眾挺幕派的遣明使喝道:“爾等豈敢如此輕賤自己的身體!爾等都是我倭國千辛萬苦才挑選出來的人才,又是在大明留過學的,如此輕易的死了,豈不是要毀了我倭國的未來?罷了罷了,家齊惟有死在爾等前面,才不用為爾等傷心!”
說完之後,德川家齊便用力握住武士刀,向著脖子抹去。
站在陳言身邊的錢川直接一腳踢飛了德川家齊手中的武士刀,怒道:“爾等都好大的膽子,陳大使來參加葵祭,乃是希望倭國能夠風調雨順,百姓安康,可是爾等卻在幹什麽?簡直胡鬧!”
眼看著陳言和錢川先後表態,德川家齊也成功完成了屬於他的表演,光格賤仁頓時就急了。
光格賤仁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訴道:“賤仁承蒙大明皇帝爺爺陛下厚愛,忝為倭國之主卻上無寸功報天子,下無一策安黎民,如今更是因為這王位之事惹得這許多遣明使切腹,此皆賤仁之過也!”
哭完之後,光格賤仁乾脆扭過頭來,斬釘截鐵的對著一眾挺幕派的遣明使們說道:“既然如此,賤仁不如直接將這王位讓與了德川家齊將軍,萬望爾等以後好生輔佐。”
緊接著,光格賤仁又調轉身子,淚眼朦朧的望著一眾倒幕派的遣明使們說道:“爾等也切不可因為王位之事再起意氣之爭,孤是甘心情願將王位讓與德川家齊將軍,也望爾等能夠用心輔佐德川家齊將軍!”
等光格賤仁的一通屁話說完, 無論是跪在光格賤仁身後的那此倒幕派遣明使還是跪在德川家齊身後的那些挺幕派遣明使,頓時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王上禪位與德川將軍,實乃為國之舉!”
“德川賊子,汝逼迫王上若斯,卻不記得你德川家的德川二字是從何而來嗎!”
“王上失德已久,此時懸崖勒馬,尚未晚也!”
“德川賊子,吾恨不能生食汝肉!”
“……”
挺幕派的,倒幕派的,兩派一個盼著光格賤仁趕緊禪位,另一派則盼著德川家齊趕緊去死,直吵得陳言和錢川都倍感頭疼。
想了想,陳言乾脆向錢川使了眼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