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眼前這些被人視為進士老爺甚至是文曲星下凡的讀書人相比,隻讀完縣學就沒有繼續讀書,後來更是乾脆跑到軍隊當兵的陳百戶雖然不能說是文盲吧,起碼也得是個半文盲。
祖製?
在縣學讀書時倒是偶爾提起過祖製是什麽,再深入的了解可就沒有了。
但是腦子並不是特別靈光,能夠讀完縣學都是靠著死記硬背才完成學業的陳百戶對於其中幾個關鍵點記得卻是特別清楚,甚至達到了死都不會忘的程度。
匠戶、民戶、軍戶、商籍、賤籍等等不同戶籍代代相傳,軍戶家的孩子就只能從軍,匠戶家的孩子就只能繼續做工匠,百姓種地的同時還要承擔著最為沉重的賦稅,而商戶們卻在賺錢的同時隻承擔了極少一部分商稅。
陳百戶倒是不關心比如嚴禁百姓和商賈出海經商,所有跟海上有關的貿易只能由官府壟斷之類的條款,但是陳百戶特別軍戶的孩子只能從軍這一條以及百姓要承擔賦稅這一條。
如果真的嚴格執行了祖製,那自家的孩子豈不是只能跟自己一樣當兵,自家的父母親戚豈不是要承擔起很重的賦稅?
是,當兵確實很好,對於很多人來說也算是一條出路,當兵也算是報答皇帝陛下大恩的一種方式,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陳百戶自問可以毫不猶豫的把命賣給朱皇帝,但是陳百戶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
正所謂螻蟻尚且偷生,倭國的矮矬子們自然也不願意坐以待斃。
但是在大部分矮矬子們都活不下去的前提下,再想依靠武士和足輕去鎮壓就純屬扯蛋,因為武士也有家人,足輕也有家人,那些武士和足輕也同樣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人死去。
所以就出現了大批武士和足輕聽宣聽調不聽令的情況,任由幕府以及眾多藩主、大名喊破了嗓子,說幹了口水,那些武士和足輕依舊不願意配合幕府的封鎖令。
德川家齊也極為頭疼——不徹底封鎖住那些已經有麻風病患的村子,就意味著麻風病根本無法控制住,很快就能蔓延到整個倭國,繼而再向外瘋狂擴散,想要封鎖那些村子,就不可避免的會影響到大量武士和足輕的家人,那些武士和足輕就不願意配合。
這踏馬不是陷入死循環了嗎?
德川家齊現在已經不擔心自己能否解決掉麻風病,甚至都不關心自己能否取代光格賤仁成為新一代的添黃,德川家齊更加擔心的是,如果因為幕府沒有徹底完成封鎖而使得麻風病傳入了大明,大明的皇帝陛下會怎麽收拾倭國。
棒子、緬甸、南越等一大堆已經徹底消失在歷史當中的藩屬國,大概就是倭國的前車之鑒?
越想越頭疼,德川家齊乾脆望著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等人問道:「那些武士和足輕不願意配合的問題,你們有什麽想法?」
….
被德川家齊這麽一問,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等人頓時感覺有些蛋疼。
身為在大明留過學的遣明使,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等人都知道大明的軍製,知道大明是異地為兵,山東的兵源會補充到其他任何一個布政使司的駐軍但是絕對不會補充到山東的駐軍,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也知道這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的心裡同樣清楚,盡管大明的答桉就擺在眼前,但是這個作業卻沒辦法直接照抄。
因為大明的軍隊是由五軍都督府控制而不是由哪一個將領或者貴族控制,各地的布政使也沒有權力插手駐軍的事情,但是倭國的武士都是歸大名所有而不是歸倭國朝廷和幕府所有,那些足輕也是歸藩主所有而不是歸倭國朝廷和幕府所有。
如果武士和足輕都歸倭國朝廷
所有,恐怕倭國朝廷早就在第一時間乾掉幕府了。
反過來講也是一樣,如果武士和足輕都歸幕府所有,恐怕幕府也會在第一時間乾掉倭國朝廷。
再進一步推斷可證:如果幕府想要收攏各地方藩主、大名手中的武士和兵權,只怕那些藩主、大名會第一時間倒向倭國朝廷。
所以,這事兒也同樣陷入了死循環。
沉默了好半天后,渡邊右衛門才皺著眉頭說道:「如果依靠現有的武士和足輕無法完成封鎖,將軍閣下何不調回天竺那邊兒的武士呢?他們的家人都已經跟著他們去了天竺,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不會有什麽顧慮。」
只是渡邊右衛門的話音剛剛落下,松下一晚卻忍不住反駁道:「想要調回天竺那邊的武士,就必須先從倭國本土征調一批武士前往天竺,這同樣會使得幕府能夠直接控制的武士、足輕數量大大降低,反而會更加不利於幕府吧?」
松下一晚的一通分析,直接讓渡邊右衛門和德川家齊都陷入了沉默。
在倭國,不識得漢字、不能講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話,可是會被所有貴族、藩主、大名集體嘲諷的。
換句話說就是那些藩主、大名之類的在倭國也算得上是精英群體,他們又怎麽可能看不透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的騙術?
【鑒於大環境如此,
然而現實就是他們也被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給唬住了。
「有明國皇帝的名頭頂在前面,倭國現在上上下下都沒有人認為犬養聞洪是錯的,自然也就不會懷疑他說的其他東西是真是假。」
「野尻西勁的情況也差不多,表面上看,他們兩個完全是在為倭國以及倭國的平民考慮,很多藩主和大名已經被他們兩個給唬住了。」
光格賤仁有些傻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這踏馬也能行?
人家大明皇帝可以號召大明百姓給大明的孩子多吃雞蛋,是因為人家大明現在是趴在整個小破球的身上吸血,有些整個小破球的資源供應才會不缺雞蛋。
….
人家大明皇帝可以在大明推廣鄉村醫生計劃,是因為人家大明有足夠多的讀書人,而且中原堂口歷來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傳統,很多讀書讀不出名堂的讀書人也確實會選擇從醫,所以人家大明皇帝可以這麽搞。
可是倭國有什麽?
就倭國窮的這個鳥樣兒,憑什麽能讓平民、賤民給他們的孩子吃雞蛋、鴨蛋?拿空氣嗎?
還有鄉村醫生計劃也是一樣,倭國的讀書人本身就不多,醫術傳承的跟踏馬巫術似的,還搞鄉村醫生?
扯王八犢子去吧!
心中越想越氣,光格賤仁乾脆冷哼一聲道:「派人去跟那些心向朝廷的藩主、大名們說一聲,告訴他們,所有的困難都是暫時的,只要解決掉幕府的威脅,我們倭國早晚有一天也能像明國一樣,讓孩子們都能吃上雞蛋、鴨蛋,讓每個鄉村都有醫生。」
……
當光格賤仁和寬宮惠仁正因為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而頭疼時,德川家齊和幕府的上上下下也同樣因為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而犯愁。
而且跟光格賤仁所頭疼的問題一樣,德川家齊也很清楚的知道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都是大明商人推出來的代言人,也同樣找不到對付他們兩個的辦法,畢竟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這倆玩意兒說好聽了叫做代言人,說不好聽的那就是狗。
正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德川家齊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能弄死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但是德川家齊拿他們背後的大明商人卻是一丁點兒的辦法都沒有。
或者可以這麽說: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在大明商人的面前
是狗,那些大明商人之於大明朝廷而言又何嘗不是豢養起來的肥豬?
打狗要看主人,難道殺豬就不用看主人了?
別傻了,殺豬的罪過更大!
德川家齊的心裡很清楚,自個兒今天敢動了那些大明商人,大明在倭國的駐軍明天就敢掀了整個幕府替那些「豬」報仇。
到那時候,說不定自個兒跟光格賤仁那些沙凋的人頭都會一起擺在京觀上面等風乾。
一想到京觀這種可怕的存在,德川家齊就忍不住歎了一聲道:「陳大使啊陳大使,你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當然,大明駐倭國大使陳言現在正摟著倭國的歌姬睡覺,根本就不在幕府,所以德川家齊也只是在對著渡邊右衛門和松下一晚等人發泄心中的怨氣。
想要讓那些藩主和大名配合幕府完成對麻風病的封鎖,那些藩主和大名一個個的都裝襲作啞,直到德川家齊這個堂堂的幕府將軍開出了條件才答應配合。
眼看著得到了那些藩主和大名的配合,馬上就可以封鎖住麻風病,結果犬養聞洪和野尻西勁又踏馬跳出來了!
一想到接下來還要面對的無數困難,渡邊右衛門忍不住和松下一晚悄然對視一眼,隨後便向德川家齊拜道:「將軍閣下,倭國如今處處受製於人,幕府也處處受製於那些藩主、大名,是到了改變的時候了!」
….
在聽到幕府處處受製於那些藩主、大名這句話的時候,德川家齊的心裡頓時大怒,但是在聽到「到了改變的時候」這句話之後,德川家齊心裡的怒火卻又消散的一乾二淨。
如果德川家齊僅僅只是想做幕府的將軍,那麽渡邊右衛門的這句話就很犯忌諱——幕府處處受製於藩主、大名,是在說幕府無能?這不就是間接的在說我德川家齊這個幕府將軍無能?
但是德川家齊現在已經不滿足於僅僅只是做個幕府將軍,而是已經把眼光放在了倭國國王的寶座上。
對於想要並且感覺自己即將成為倭國國王的德川家齊來說,渡邊右衛門的這句話就很值得思考了。
大明皇帝能夠言出法隨、興亡繼絕,我德川家齊難道就不想真真正正的掌握倭國,成為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倭國之主?
隱隱猜到渡邊右衛門心裡一些想法,德川家齊強按下激動的心情,沉聲問道:「渡邊君,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在聽到渡邊君這三個字後,渡邊右衛門還有些忐忑的心緒頓時穩定了下來。
畢竟是在大明留過學的遣明使,渡邊右衛門當然也知道自己的這些話是犯忌諱的,但是渡邊右衛門之所以會說出這種犯忌諱的話,其根本原因就是渡邊右衛門在賭,賭德川家齊想要成為真正的倭國之主!
強忍下激動的心情,渡邊右衛門頓首道:「將軍閣下飽讀詩書,一定知道中原堂口的歷史上曾經施行過的分封製?」
德川家齊唔了一聲,滿是好奇的望著渡邊右衛門問道:「分封製?這不就是我倭國如今正在用的?」
渡邊右衛門哈依一聲,頓首道:「是的,我倭國如今所用的,確實就是中原堂口歷史上曾經用過的分封製,但是又不完全是。」
「跟中原堂口歷史上所用的分封製比起來,我倭國現在所用的其實還有巨唐時期的藩鎮製、大宋時期的節度使製,甚至還包含了一些明朝的衛所製。」
「然而不管是分封製還是藩鎮製、節度使製又或者衛所製,都已經成為了歷史, 現在的大明使用的,完全不同於歷朝歷代。」
「將軍閣下,時代已經不同了,大明能夠做出改變,我倭國自然也要做出改變才是。」
德川家齊現在已經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渡邊右衛
門之所以說這些,主要還是看那些藩主和大名們不順眼,打算推動倭國也進入真正的郡縣製或者說是朝廷集權製,而在朝廷集權的制度之下,受益最大的是誰?
既不是那些藩主、大名,更不是那些武士、浪人、良民、賤民,而是倭國的國王,或者說是未來的倭國國王,德川家齊!
德川家齊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中的激動說道:「大明的強大,世所共睹,我倭國區區彈丸之地,如何敢與大明相提並論?」
悄然打量了德川家齊一眼後,渡邊右衛門乾脆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拜道:「為倭國社稷計,為倭國萬民計,請將軍閣下早做決斷,早定國體!」
天煌貴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