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雙方都覺得條件差不多,可以進入實質性談判的時候,才是王對王碰面的時候。
孔穎達那邊聽到陳景恪的條件竟然是讓格物學加入學政體系,都大為吃驚。
不是這個條件太高了,而是太低了,低到了相當於是沒有條件。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格物這個詞出自《禮記·大學: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格物致知,是儒家思想的一個重要概念,乃儒家專門研究“物之理”的學科,三綱八目中“八目”之基石。
雖然陳景恪的格物學和儒家的格物不是一種東西——至少不完全相同,可他把這門學科命名為格物,首先就是對儒家的尊重和認可。
把這門學科列入學政體系,對儒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反而是道家,並不能從這件事情中獲得多少好處。
雖然格物學源於紫霄觀,源於陳景恪,可真的和道教沒啥關系……嗯,如果煉丹也算格物的話,那還是有點關系的。
而且孔穎達作為國子監祭酒,對朝廷的動向了解更多。
他可是知道皇后用內帑的錢,在渭水河邊修建了一座大型書院。很多建築材料,直接就是從永安宮的建築工地上搬過去的。
這座書院就是給陳景恪那個格物研究班使用的。
也就是說,格物學很快就會和紫霄觀分家,到時候道教就更難從中獲得什麽直接的好處了。
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還是儒家獲得的好處更大。
所以在聽說陳景恪的條件之後,孔穎達非常的驚訝,然後就是將信將疑。
從李淳風那裡再三確認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然後他馬上就找到自己的盟友,儒家的其他大儒,一通商量之後大家一致決定,答應下來。
這要是不答應,恐怕儒家的先賢會從棺材裡跳出來扇他們耳光。
然後眾人就一致推舉讓孔穎達去和陳景恪談判,最好能直接見到孫思邈。
孔穎達也同樣很興奮,他一生都在致力於複興祖學。
只是道佛兩家強大,又有士族壟斷了學問的注釋權,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哪知這幾年風雲變幻,先是紫霄觀搞出了印刷術,朝廷注釋版的九經大規模發行天下,有了一定的基礎。
然後學政體系、科舉體系的建立,更是幫助他把經典的注釋權進一步掌握在自己手裡。
可以說他一輩子的追求完成了大辦,至於複興儒家……雖然儒家是老三,可畢竟也是唯三的顯學,沒什麽好複興的。
但沒想到就在他準備安享晚年的時候,天上又掉餡餅了。
道家向佛教發起了全面進攻,他們這個不爭不搶的老三頓時就成了最終的力量,雙方都在拉攏。
尤其是道教,更是開出了讓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
禮部。
以前的禮部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六部裡面最不重要的就是它了。
可誰讓皇帝把科舉劃歸禮部管理了呢,讓它一躍成為了僅次於吏部的實權部門。
掌握了禮部,不只是掌握禮法那麽簡單,更重要的是掌握了一條穩定的做官渠道。
儒家要是真的能把禮部抓在手裡,那真的離複興不遠了。
不說超過道教,起碼能把佛教壓的死死的。
至於為什麽道教能決定禮部的歸宿,而佛教不行。
原因很簡單,佛教的影響力是通過信徒來實現的。
道教則不然,他們能通過孫思邈、陳景恪等人直接影響皇帝。
且道教背後還有道家在支持,而道家可是有很多人直接在朝堂為官的。
他們一起努力,是有能力把孔穎達推上禮部尚書的位置的。
而備受打擊的佛教,則沒有這個能力。
得到了同道們授權,孔穎達就開始行動起來。
先是派人去紫霄觀送了拜帖,說想在某天來拜訪醫聖和陳真人,希望能得到允許。
陳景恪拿到拜帖馬上去見了孫思邈。
孫思邈雖然不管道教的事情,可孔穎達本身就是大儒,且年齡也不小了……嗯,也就比他小了兩輩不到四十歲而已。
所以他還是決定去見一見。
不為了道教的事情,單純是去見孔穎達這個人。
得到回復孔穎達也很高興,好好準備了一番,在約定當天前往紫霄觀。
陳景恪親自到到門口迎接:“孔學士來訪,讓鄙觀蓬蓽生輝。”
孔穎達失笑道:“過了過了,有醫聖他老人家在,我孔衝遠還沒那麽大面子。”
陳景恪也笑道:“那對我來說確實如此啊……您老請。”
其實兩人之前就認識,學政體系和科舉體系都是陳景恪提出來的,而孔穎達則是這兩個計劃的直接參與人。
尤其是學政體系,更是他一手籌備組建。
其間沒少找陳景恪來取經,所以兩人不只是認識還相當的熟悉。
進入觀內一路來到後院主事大廳,孫思邈則在大廳門口迎接。
即便如此也讓孔穎達受寵若驚,老遠就鞠躬行禮,態度那叫一個虔誠恭敬。
“哎呀,老神仙你這是……真是折煞我也。”
孫思邈笑道:“孔學士乃天下名士,我自當親迎。”
孔穎達連忙道:“如果老神仙不棄,稱呼我一聲衝遠即可,在您面前實在不敢當學士之稱。”
孫思邈道:“那好,我就托大叫你一聲衝遠吧。衝遠,我們去裡面談。”
孔穎達乖巧的像是個六十五歲的孩子一般,跟在孫思邈後面走進會客廳。
雙方分主賓落座,開始閑聊起來。
是真的閑聊,講的都是當年的事情,順便吹捧一下當今盛世什麽的,然後就是講一講兒孫之事。
孔穎達羨慕的道:“老神仙好福氣呀,有陳真人這樣才華出眾的傳人,又有武娘子這般聰慧的兒媳。”
孫思邈笑道:“衝遠過謙了,你家三為郎君素有才名,天下誰人不知。”
陳景恪也說道:“其他兩位兄長我未見過不敢說,但我和志約兄時常見面,著實學問深厚,我罪魁不如也。”
他倒不是故意誇,而是真的和孔志約認識。
孔志約是弘文館學士,且精通醫術,儒家學問也非常深厚。
格物班的另外一位老師呂才也是弘文館學士,兩人是同僚。
加上陳景恪經常去那裡找書看,竟有呂才介紹就認識了,關系還相當不錯。
孔穎達道:“志約也和我說過,他跟著你學到了許多東西。要不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他都想來紫霄觀拜師學藝了。”
陳景恪道:“欸,話可不能這麽說。做學問不就是為了上報朝廷,下安黎民嗎,志約兄已經走在這條大道之上了。”
孔穎達那叫一個開心,其實他對自己的三個兒子都非常滿意。
長子孔志玄深得他的真傳,對儒學造詣很高。關鍵他還不是那種腐儒,為人處世都是上上之選。
次子孔志約,學問上略有欠缺但精通醫術,綜合起來也是一位出類拔萃的人才。幼子孔志亮雖然差一些,但也比一般人要強的多。
擁有共同話題,雙方聊的可以說非常愉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老朋友敘舊呢。
過了許久雙方才終於把話題扯到了正題上。
孔穎達歉意的道:“此來非為我一人,乃是為儒家之昌盛,多有得罪之處還望老神仙勿怪。”
孫思邈理解的道:“無妨,公是公,私是私。莫要讓公事傷了你我兩家的感情。且我已久不問俗事,此事你與景恪商議即可。”
孔穎達道:“有老神仙此言足以。”
然後他才看向陳景恪,正色道:“李道長言,若我儒家支持道教,你們會助我們掌握禮部,不知是否真人之意?”
陳景恪點頭道:“確實是我的意思,但我們只會助你登上禮部尚書之位,能坐多久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孔穎達沉吟一番道:“好,但你們不能出爾反爾,事後反悔。”
陳景恪笑道:“孔學士多慮了,即便有你們相助,佛道之爭也不是短期能結束的。我們自不會背信棄義,自掘墳墓。”
孔穎達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也沒有再多說,而是道:“除了支持老子化胡經和格物學入學政,不知真人可還有其他條件?”
陳景恪說道:“二十年內,格物學的教材必須有我親自指定。儒家不得插手,不得對格物學的傳播設置任何障礙。”
“若有儒家大儒攻擊格物學,你們必須要盡快作出處理,給我們一個交待。”
孔穎達深思了一番,發現並沒有什麽陷阱才說道:“好,這一點我答應了,還有什麽條件嗎?”
陳景恪心中暗喜,其實這一條才是最精髓的。
就怕儒家眾口一詞貶低格物,現在有了孔穎達的許諾就不用害怕這種情況出現了。
日後真有儒家的人攻擊格物,自然會有儒家的人出面解決,如果雙方發生爭辯展開辯法就更好了。
有句話叫理不辨不明,雙方的嘴仗打的越厲害,世人對格物的認識就越深刻。
可惜,礙於時代限制,孔穎達並不明白這一點。
在你情我願之下,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協議。
緊接著陳景恪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諸位大儒先寫文章支持老子化胡經,發表在望月談之上。”
“然後我道家就會在朝堂之上聲援你接任禮部尚書一職。”
“隨後我會找機會向聖人建言,讓格物學入學政,到時你們再支持……”
孔穎達也同意了這個建議,至此道儒兩家結盟終於達成。
而對此一無所知的佛教,還不知道他們即將面臨的是什麽。
……
不過就在儒道聯盟之際,一個消息傳出,刺殺太子的是太原王氏。
這個消息一出天下震驚。
很多人都在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假,誰都知道現在朝廷勢大,士族整體都服軟了,太原王氏怎麽可能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行刺太子?
他們不想活了嗎?
可更令大家震驚的是,朝廷直接下令駐扎在太原一帶的邊軍出動,包圍了王氏祖地。
然後進行了篩網式清查,凡是三代以內的血親全部逮捕。
至於三代以外的,這個年代只有夷三族,超過三代就不能殺了。
強行解釋的話,誅三族還有那麽一丟丟道理。畢竟你享受了家族帶來的好處,就要承擔敗亡的後果。
超過三族親情就比較澹薄了,有些高坐廟堂之上,有些在大街上討飯。
坐在高堂之上的人犯了罪,把沒有享受過任何好處的乞丐給殺了, 說不通啊。
而且這裡的夷三族指的也僅僅是父三族,和母親家族、妻子家族、女婿之類的沒什麽關系。
不像是後世,連誅九族都拿出來的。
當然了,古代刑罰裡的誅九族指的是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合稱九族。
但同樣,誅九族殺的其實也只是三代內的血親,超過三代的同樣不殺。
超過三族牽連的,歷史上只有一個人,方孝孺。
即夷十族又何妨。
十族已經不再是一個具體的數字,而是一個虛數概念,泛指所有和他有關系的人,包括朋友師生。
簡單點說,凡是和他有關系的都要殺。所以他一句話導致八百多人被殺,流放者數千人。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成全了自己千古忠名,但又置那些從未受過他一絲恩惠的窮親戚於何地?
太原王氏縱使是五姓七望之一,三族親卷也只有幾百人。
之所以如此勞師動眾派邊軍來抓人,主要是害怕盧氏利用自己在當地的威望扇動民變。
五姓七望去其一,天下震動。
和太原王氏有關系的人都惶惶不可終日,皇帝會不會大肆株連?
然後天下人都在等,等著士族的反擊。
可是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以往在面對皇權表現的同氣連枝的士族全部沉默了。
這下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到底怎麽回事兒?太原王氏都被滅了,山東化士族居然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就這樣忍了?
他們就不懂唇亡齒寒的道理?還是說有更深更大的計劃要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