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邊鏤刻著紫色的馬鞭草花,這是教會認為最神聖的花,可以辟邪驅魔。
花是用紫水晶鑲嵌的,底飾為包金,鏡框兩端各有一對樞軸,連接著一個支架,可以使鏡子上翻或下翻。
鏡子的底座是橡木的 至於整個鏡面則是用打磨得平滑的沒有一絲痕跡的純銀打造。
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用汞銀製作鏡子。
這面銀鏡,是蓬萊的白素公主殿下送給教皇的禮物,作為那批被打劫的貨物送到了東山。
小青很喜歡,於是它就成了女王的妝鏡。
小青站在鏡前,一身素色的衣衫,秀發隻挽了一個最簡單的發髻,上邊插著一枝楨楠色如純金的簪子。
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
她的姿容之美,已是世間最好的胭脂,她的清波若水,便是世上最豔的唇脂,何須再做打扮。
顧盼著鏡中美人兒,小青淺淺地笑了,笑得很甜蜜。
馬上就要滿三年了。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小青很喜歡這種一生一世的情深意重,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當她動了情,卻也有與心上人經歷這樣的相隔。
明明知道他在那裡,明明只要走過去就能彼此相見,
但是,她不能,他也不能。
有人需要楊瀚這個天聖後裔的身份,你想安閑於桑田之下,豈可得乎?
為了能在一起,他們只能分開,只能努力去攫取權力。
現在,這一切馬上就要實現了,他們將可以長相廝守。
當然,近三年來,他們努力攫取權力,雖然達到了目的,卻也因此背負上了責任。
楊瀚不可能置憶祖山周圍四十七寨百姓不理,不可能置鹹陽宮中已經完全依附於他一人而生的千余人的命運不顧。
小青也是,她不可能從此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地相夫教子,置東山諸多部落,包括愈來愈壯大的足足四支成規模的大型海盜艦隊於不顧。
不過,兩者並不衝突,她有信心,既能與所愛的人長相廝守,也能為他們安排好穩妥的未來。
“女王!”
門外,忽然想起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
小青身為女王,她的衛隊全都是女子,這些女子個個驍勇善戰,俱都是一等一的戰士。
但是在小青面前,她們永遠是卑伏的,聲音無比地溫柔。
“月老求見。”
小青皺了皺眉,她不喜歡這個牽線搭橋的月老。
雖說,正是因為有月老之助,她才能把擄掠來的財富,通過一些秘密渠道,換成源源不斷的米面、刀劍、甲胄。
同時,正是因為有月老相助,才使從未去過方壺和蓬萊的她,對那裡的風土人情了如指掌,從而做出把海盜艦隊改造成亦商亦盜的變色龍艦隊。
但是,她就是不喜歡這個“月老”。
女人要不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更何況,她有充足的理由。
月老把她的姐姐白素在蓬萊的一舉一動都告訴了她,卻一直不肯替她送封信去。
她知道,姐姐現在已是蓬萊的大長公主,她不能尋去,白素為什麽也一直沒有派人尋回來,哪怕只是報個平安?
不用問,顯然也是因為受到了“六曲樓”的控制。
六曲樓僅僅只是一個秘密的情報組織,純粹為了賺取錢財?
小青不信。
月老在向她敘述方壺洲的各方勢力的時候,曾經提到過一個特殊的組織:鷹巢。
那是一片山勢陡峭、高峰連綿的山脈,在那群山之中,有一個神秘的刺客組織:鷹巢。
西方的鷹巢,與東方的六曲樓一起,成為這世上不是國家,卻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輕視的力量。
這個組織的歷史比六曲樓要短,六曲樓在天聖王朝滅亡二十年後,就漸漸名聲在外,足足發展了三百年後,才成為一支不容任何人忽視的龐大力量。
而鷹巢,如今成立也不過一百多年,但它的影響力,已經與六曲樓並駕齊驅,甚至尤有過之。
當然,月老在說到這句話時,臉上有著輕蔑、不屑的神氣,語氣也充滿譏誚。顯然他是不以為然的。
用他的話說是剛極欲折!
小青理解為他是心理不平衡,畢竟一個才發展了一百多年的刺客組織,風頭就已快要壓到他們頭上去了。
這個刺客組織,僅僅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便培養了大批狂信徒,堅定地將犧牲視為獻祭的狂信徒。
以至於到了後來,這個刺客組織基本上已不接受刺客訂單,而是純粹以威脅恐嚇向各公國收取傭金。
沒錯,這個組織,已經使得各個公國的國公大公們不得不從國家稅收中專門支出一部來做為向鷹巢買平安的傭金。
小青聽月老說到這裡時,既覺得荒唐,又覺得新奇。她用海盜艦隊向方壺、蓬萊兩大洲諸國商隊收保護稅的靈感,就是受了這個故事的啟發。
大大小小那麽多的公國,如果每一個公國拿出每年5%的國稅收入向鷹巢上供,這樣的國家有十多個二十幾個,那麽鷹巢將擁有多少財富?
如果鷹巢有能力迫使一個國家向它交保護費,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它還可以在很多方面,對這個國家施加影響?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小青根本不相信,鷹巢最終的目的,只是以刺客謀利。
也許,一百多年前,這個刺客組織的第一任首領,只是單純地想靠一個刺客組織賺錢,但現在,鷹巢所謀絕不會依然這麽簡單。
那麽,鷹巢如此,六曲樓又該如何?
它,僅僅是一個靠販賣情報牟利的秘密組織?
因此一來,小青對六曲樓深懷忌憚。
月老顯然也知道小青一直對他提著小心,不過看起來他並不在乎,也許在他看來,只要他能順利地牽線搭橋,促成了一樁“好姻緣”,對六曲樓有了交代,就行了。
一個組織,存續了五百年,它成長的不只是底蘊和實力,還有臃腫的機構、人浮於事的風氣,職場上的傾軋、但求無過的官僚……
看到小青時,月老很高興,向她熱情地招了招手,就算打過了招呼:“女王陛下,好久不見。”
小青背後的女武士們,都用冷冽的目光瞪著這個白胡子老頭兒,她們敬如神明的女王,此人竟如此無禮。如果不是女王一直包容他,早被她們斫成了肉強。
“月老,好久不見。“
小青走到檀香木的大椅上,歪著身子坐了,右臂支在扶手上,手掌托住了腮。
“女王就這麽隨便一坐,那慵懶的女人風情,那不羈的女王范兒,那可以將天也踩在足下的豪邁之氣,便撲面而來了。“
女王的女武士們一個個兩眼放光,小青也沒做什麽,如果說有,大概只有她凌駕於無數男人之上的氣概。
反正,這些女兵現在比那些女王的男性狂武士還要狂熱,楊瀚要是再不想辦法接回媳婦兒,沒準這兒就會百合朵朵開。
小青瞄了眼白袍、白發、白須,看起來慈眉善目的,還真挺像個牽紅線的月老,道:“月老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啊?“
月老笑眯眯地道:“自然是合則兩利的一樁買賣。小老兒想用到女王的一支艦隊。呵呵,女王的四大艦隊,現如今有兩條半商半盜,一支仍然扮著海盜的勾當。只是,瀛州內亂,最後一支,卻是有些無用武之地了,現如今,一直在東山沿海巡弋,前不久,還駛到西山,向西山諸部炫耀了一下你們的海上強大武力,是麽?“
小青淡淡一笑:“這些事本來就不是秘密,卻不知月老想用我的艦隊,做些什麽?“
月老咳了一聲,捋著胡須看向左右那些穿著護肩、護腕、長筒鹿皮戰靴,卻露著渾圓的大腿和柔韌的小蠻腰,胸前也是蓓蕾怒綻,看來十分養眼的眾女武士。
小青依舊托著下巴,懶洋洋地道:“我和她們,如同一體。我信她們,如同信我自己。月老要是不放心,那就不必說了。“
小青是個獨立特行的女王,從不稱自己為寡人或孤,以前什麽樣兒現在她還是什麽樣兒,偏偏她女王的無上權威卻是越來越重。
此刻她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女武士們眼圈兒都紅了。哪怕現在小青點點頭,叫她們立即去死,她們恐怕也不會有一絲的遲疑。
月老見狀,隻好道:“咳!女王經營東山,想必還不知道,瀛州如今的變化吧?“
小青換了個坐姿,坐到另一側去,雙腿交疊了一下:“不就是瀛州女皇被殺,唐傲篡位自立了麽?怎麽,他禪位了?“
月老苦笑道:“女王的消息太閉塞了些。現在,木下親王已經抄了唐傲的後路,自立稱帝了。“
小青眨眨眼:“哪個木下親王?“
月老道:“就是之前傳說死在青萍宮前的木下親王,小次郎親王!“
小青一下子坐正了身子:“他不是死了?“
月老揚了揚手:“詐死而已。幾百年來,他這一脈,世鎮南方。但北方半壁江山,卻一直在皇帝和幕府共治之下。
木下親王早知唐傲反意,卻將計就計,先利用唐傲,把皇帝一系的根基連根拔掉,而忠於唐傲的勢力,明處的還好,暗處的這回也全暴露了。
結果,他木下小次郎玩了一手‘還魂重生’,並且把唐傲調虎離山,引出了京都。唐氏家族在北方經營數百年的基業,被一鍋端了。而唐傲,現在隻好佔據木下親王舊地,殘喘度日。“
“哦?“
小青展了展眉,興致勃勃:“這三山洲五百年不見一國,各個部落,只會些爭水械鬥的把戲,我降服了他們,都嫌有些勝之不武,倒是這瀛州,有點意思啊,這才有點國戰之意,陽謀陰謀、文韜武略,才有用武之地!“
小青站了起來,邁動兩條渾圓如玉柱的大腿,走到月老面前,興致勃勃地道:“你可是想要我出兵打進瀛州,趁亂奪個瀛州女皇來當當?”
月老拄著千年老藤的杖,微微佝僂著腰,視線也就與小青胸口平齊。
入眼便是一陣波濤洶湧,濺起千堆雪,唬得老人家連退了兩步,這才苦笑道:“女王說笑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呀,以女王如今的實力,還不足以介入瀛州爭霸之戰。“
小青黛眉一顰,道:“那麽,你想要我做什麽?“
月老道:“木下親王的南疆封地,現在已被蝗蟲一般的西山兵馬擄掠一空,唐傲如今缺兵、缺糧、缺藥材、缺兵甲器仗。好在,奪了幾座大城,金銀還有一些,尤其是南疆有一條金脈,所以……“
月老上前一步,藤杖一頓,一字一句地道:“老朽想請女王,遣一支艦隊,為唐傲從蓬萊、方壺,募雇傭兵、購買甲仗兵器、糧食藥材,助唐傲一臂之力,使他在瀛州南疆,能站得住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