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真如一座山那麽大,當然,指的是江南地區那種雅致秀麗的小山。小橋、流水、曲廊、亭榭,圍繞園心的假山,錯落有致地掩映其間,再恰到好處地點綴上修竹、綠草、凌宵花、碧蘿藤,美不勝收。
錢多多亦步亦趨地跟著白素和小青,一只花狸貓兒發現了錢多多,馬上嗖地一下追過來,繞著錢多多轉了幾圈兒,尾巴翹得高高的跟旗杆兒似的,然後兩隻前爪往他腿上一搭,就要往上爬。
錢多多忙彎腰把它抱起來,花狸貓呼嚕了幾聲,在主人懷裡愜意地躺倒,眯上了眼睛。
小青慢悠悠地走著,欣賞著園中美景,道:“你這錢園,與隨園相距不遠啊。”
錢多多趕緊道:“是。不過小青姐姐放心,平素多多絕不敢去隨園打擾。”
白素笑道:“你這園子大,有我那園子六七個那麽大呢。”
錢多多赧然道:“是!多多巴不得把最大、最好的園子給姐姐住,只是偌大的宅院久無主人,只怕就會太多人注意了。就算有主人常住,街鄰們也一定會打聽主人底細。”
白素無奈地撫額:“我說多多啊,姐姐只是誇你院子夠寬敞夠漂亮,又不是怪你給我們置辦的園子小,你不用這麽謹小慎微啊。在我和小青眼裡,你始終是當年那個小錢,從未見外的。”
錢多多雖受了她的責怪,但話裡話外,卻是毫不見外的親近人才說的話,錢多多好不歡喜,一張老臉上都洋溢起了紅光,顯然是開心之極。花狸貓蜷在他懷裡,呼嚕嚕地閉著眼睛,那依賴勁兒,與跟在白素、小青身邊的他,依稀相仿。
白素和小青在一泉飛瀑前停下,在藤椅上坐了,錢多多便在一旁肅立,陪笑道:“小白姐姐,小青姐姐,多多比不得兩位姐姐修得仙體、青春永駐,如今漸漸年邁,只怕以後不能盡心服侍左右。我之長孫,名叫小寶,雖然頑劣了些,倒還孝順。多多打算讓他見見兩位姐姐,以後代替多多承擔起服侍兩位姐姐的責任。”
白素讓他也在一旁坐下,說道:“不必了吧,我和小青,隔幾年便要遷移他處,我們的秘密,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的好。”
錢多多忙道:“未得兩位姐姐允許,多多不曾對任何人說起此事,便是孫兒小寶,如今也不知道。只是多多思量,早晚還是要告訴他的,兩位姐姐放心,只要多多吩咐下去,小寶絕不敢泄露出去。”
他挪了挪身子,在兩位姐姐面前,可不敢放肆,不敢像她們一樣放松了身體,整個人坐進藤椅裡。
錢多多感傷地道:“僥天之幸,在多多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兩位姐姐。兩位姐姐若幾年後再度離開杭州,過上三四十年再歸來時,多多只怕……”他頓了一頓,道:“那時只怕我孫兒小寶也已垂垂老矣!”
錢老員外感激地對白素和小青道:“兩位姐姐對多多有再造之恩,錢家的一切,全是兩位姐姐賜予的。錢家只要還在一日,還存一人,就不能忘了兩位姐姐的恩德。”
小青輕輕搖頭:“你呀,你有今日造化,也是你的機緣,不用想那麽多。要不然,我和姐姐反而不自在。”
白素取出手帕,輕拭額頭微汗,籲歎一聲,道:“是呀,我和小青遊歷人間五百年,生離死別,喜怒貪嗔,見得多了,你別看我們依舊一副少女模樣,可這顆心,早就老了,古井無波,不起微瀾,便是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為什麽呢?實在是因為我們看過的太多、看破的太多……”
小青聽了,勉強撩起右眼,瞟了瞟她。我信你個鬼!你也就是在咱們一手帶大的多多面前,才會擺出這副老資格。換個不識你底細的俊俏年輕人試試,膚淺、幼稚、天真、花癡的……
小青正腹誹著,馬上就要說到五百年滄海、五百年桑田,自己的一顆心也像風吹日曬的石頭,早已經勘破了紅塵,寂滅了心靈的白素老神仙,突然“呀”地一聲驚呼,纖腰一挺,屁股底下跟安了彈簧兒似的,從藤椅上跳了起來,屁股底下的藤椅頓時發出“吱呀”一聲慘叫。
“呀!是瀚哥兒,他怎麽在這裡?小青,快看,你快看啊,是瀚哥兒!”白素搖著手,手裡還捏著方絲帕,那副德性怎麽看怎麽像勾欄院裡的紅姑娘,小青一見她跳起來,心頭就在冷笑:“看吧!裝不過三息,就原形畢露……”
及至白素一說“瀚哥兒”,小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瞧見楊瀚,登時雙腿一彈,嗖地一下就從藤椅上跳起來,伸手一拉還在搖著小手絹兒的白素。錢多多隻覺眼前一花,兩個姐姐已經跳到假山石中了。
小青向他豎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那人我們認識,不可相見。我們先躲躲。”虧得那假山夠大,假山石下的山洞也夠大,兩位姑娘一轉身就鑽了山洞,消失不見了。
錢多多懷裡的花狸貓茫然地抬起頭,慵懶地“喵兒”了一聲,錢多多撫了撫它的頭,它又舒服地趴了回去。錢多多扭頭望去,就見自己的大孫子錢小寶正陪著一個年輕人跨過一道小橋。
“來來來,這邊走,我爺爺常在石下聽瀑打瞌睡,曬太陽,現在一定在那兒呢。”
“嘩,你這宅子,這哪是一幢宅子啊,太大了吧?”
“哈哈,非也,非也,這可不是我家的宅子,這只是我家宅子裡的一處花園。啊!我爺爺果然在那兒。”
錢小寶快趕兩步,笑道:“爺爺!”
“混帳東西!整日裡不著家,東遊西逛的不務正業!我使人喚你回家,你拖到現在才來,忘了家裡的規矩是麽?一會兒你自去祠堂領罰,跪上兩個時辰,晚上不準吃飯……”
錢小寶苦起臉兒來,道:“爺爺召見,小寶哪敢拖延,實是事出有因。喏,爺爺你看,這位是縣裡的捕快,他可以為我做證。”
錢小寶急忙一拉楊瀚,擠眉弄眼兒地道:“楊大哥,看你的啦!”
錢小寶要看楊瀚的,楊瀚看在金元寶的面子上,責無旁貸,立即挺身上前,只是到了錢老員外面前,還是不由自主地塌了塌腰。這位老人家,就算他們縣太爺見了,也得畢恭畢敬,實在沒底氣擺什麽公門中人的嘴臉啊。
“呵呵呵,錢翁,您老人家安康啊!”
錢多多瞟了眼他胸前那個捕字,蹙眉道:“你是誰?”
楊瀚笑容可掬:“小的乃縣上的捕快,姓楊名瀚。錢翁,令孫小寶,今兒在街上碰到一對父子無賴。那對無賴……”
楊瀚這邊解說著,山洞裡邊,白素悄悄探出頭來,嘖嘖讚歎:“這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呐,小青,你看瀚哥兒這麽一打扮,顯得特別的挺拔英武,氣概不凡呢。”
小青就是一張嘴巴實在太小,不然早就撇到耳丫子上去了。她冷笑道:“呵呵,姐姐你說反了吧,他那套公服穿著都不合身。我看呐,不是人靠衣裳,是衣裳靠人,要是把他脫光了,一定更加和挺拔英武。”
白素頓時兩眼放光:“你這話我可不敢苟同。有道是眼見為實,要不咱們找個時間,偷看他洗澡吧,驗證一下你所言是否屬實。”
小青乜了她一眼,揶揄道:“這就看上新的啦?那位借傘的許郎中怎麽辦呢?”
白素苦惱起來:“哎!一個斯文儒雅,一個英武挺拔,魚與熊掌,我都想要,怎麽辦呢?”
小青連話都懶得說了,和這個女人比不要臉,五百年來的歷史經驗證明,她必敗無疑。
白素瞟一眼小青,嘴角兒噙著笑,輕輕拐了拐小青的胳膊:“唉!跟你開玩笑呢,可別吃味兒啊!自打瀚哥兒表現得喜歡了你,我可從沒衝人家搔首弄姿過。小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生而為人,總該體驗一次一世情緣吧?”
小青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兒,道:“我等了五百年,就為了嫁這個小捕快啊?還是一個候補的幫閑捕快!就他,給我提鞋都不配,就算我青婷沒那麽挑揀,哼!也輪不到他爬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