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城之戰燕軍吃虧在措手不及又遭遇地震,軍隊失去有效指揮,被迫各自為戰損失慘重。可是大多數士兵只是被擊潰不是被殺死,從無定城逃出後都是往天京城方向逃。等看到無定軍大旗,這些人便主動向旗下聚攏。畢竟作為軍人,他們會自發尋找自己的主帥以及戰友。除此以外,隨行禦營的士兵也加入其中讓隊伍不斷壯大。等快到界牌關時,守軍已經得到消息,特意趕來接駕。各路人馬集合,兵力已經達到三千以上。
劉威揚有了兵馬,就想著帶領這支人馬殺回去,幫助楊烈把荼盈和宸瑞救回來。不料剛和魚世恩提起,就遭到這位主帥堅決反對。這個行為本身極為冒險,如果不是魚世恩為軍中宿將又在之前的無定城大戰中幾次救駕,只怕已經被劉威揚一劍斬殺。饒是如此劉威揚的情緒也非常激動,寶劍指著魚世恩的鼻尖,劍鋒不住顫抖。
“魚世恩,你敢抗旨?”
“臣不敢抗旨,只是請陛下三思。”魚世恩表情平和但是眼神堅毅,顯然他的心意已決不容商討。“現在的局勢依舊是胡人追擊,我軍撤退,敵眾我寡,不可盲目交戰,陛下更不能讓自己再次陷入險地。再說,我軍新敗,軍心已喪士氣已沮,這個時候出戰有敗無勝。另外,我軍糧秣不足,以現有的給養根本支撐不住長期作戰,回師等於送死。我軍無定城之敗已經讓萬歲威名受損,如果再吃一個敗仗,臣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劉威揚也是帶兵的天子,如何不知道魚世恩話中含義。南曜並不是燕國一個國家,齊、楚兩國雖然是燕國的屬國但也是自成體系不容小看。這兩個國家之所以甘願以下國自居,無非是畏懼燕國的軍力。如果讓他們覺得燕國軟弱,說不定真會變生肘腋。
從理智的層面魚世恩是對的,可是僅靠理智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即便是在逃亡途中,劉威揚也從未忘記過荼盈。尤其是玉飛燕叮當作響的情景,無數次在夢裡出現。他總覺得自己那天犯了個錯誤,如果不走,如果再多堅持一會……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長歎一聲放下寶劍,“魚愛卿。朕跟你說句實話,這兩日朕一直做噩夢。夢裡愛妃向我揮手,似乎是在告別。我對她說話她不理我,想要抓她每次都抓個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從我面前消失。朕總覺得這是個不祥之兆,委實放心不下。”
“陛下,臣是武將不懂解夢。到那時臣相信墨門矩子楊烈的手段,以他的本事一定可以找回娘娘和皇子。如果……臣是說如果,楊矩子倘若無功而返,我們這三千人就算回去也沒什麽用處。陛下思妻念子人之常情,但是臣鬥膽請陛下想一想,咱們燕國百姓這次又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孩子!沿途所見的那些難民,他們乃是您的子民,也是我大燕的基石。他們被胡人荼毒,失去家園親人,全指望陛下為他們報仇雪恨。臣鬥膽,請陛下以天下為重,回京城主持大局,免得胡人趁機做大,重演當年鴻蒙慘禍。”
劉威揚沒想到素來不怎麽愛講話的魚世恩居然說出這麽一番道理。這一路上不管多少艱難險阻,魚世恩不曾說過一句怨懟之語,衝鋒陷陣每每當先,耿耿忠心無需懷疑。再者,此時說話的地方乃是軍帳,除了君臣再無旁人。顯然這番話在他心中醞釀已久,只是顧慮劉威揚天子尊嚴不好明說,特意選了這麽個場合進諫。
不管是這番言語還是這份良苦用心,劉威揚都不能無視。他點頭道:“魚愛卿說得沒錯,是朕一時糊塗。荼狐和他的神狸部落背信棄義,殺我百姓損我威嚴,朕絕不會饒恕!至於荼妃……朕和你一樣,都相信楊烈的手段。”
“陛下能想通,實乃萬民之福。只要我們回到天京整頓人馬,就能興師雪恨!”魚世恩停頓片刻,又說道:“哪怕娘娘和皇子被擒,只要我大軍一到,荼狐也不敢扣人不交。必然獻出娘娘求和,陛下回京城越早,娘娘和皇子就越安全。”
劉威揚精神一振:“魚愛卿說的極是!吩咐下去,全軍加緊行軍,盡快返回天京。”
“臣遵旨!”
既想要復仇更想要救回荼盈,劉威揚一刻不想多待,吩咐全軍加速前進向京城前進,沿途的關卡、城池只需要提供糧草,官員拜見一概不見,甚至連用餐也是草草將就,急著往京城趕路。這種情況下,一些地方上發生的問題就算報上來劉威揚也沒心思看。有關盧龍鎮遭遇胡兵搶劫的奏報混在一堆同類奏報中,送上劉威揚禦案,卻一直沒被人翻動,最終被投入火爐。
於皇帝而言,盧龍鎮不過是他龐大版圖中微不足道的小小角落,這次受害的村莊城鎮不知多少,盧龍算不了什麽。可是對於王景來說,這小小盧龍就是他整個世界。
王景一路沒有空閑搭理劉宸瑞,這期間劉宸瑞到底有沒有哭鬧,他絲毫沒有印象。
他心中向所有已知神明乃至山精野怪祈禱著,祈禱他們保佑自己的家人無恙,自己情願拿出一切作為交換。人來到鎮口,既看不到人也聽不到狗叫,心裡不祥的預感越發嚴重,腳下加緊往前幾步,等走近鎮子之後,眼前的光景讓他周身血液凝結,人傻在那,喃喃自語道:“天啊……”
偌大的街道仿佛被風暴摧折過一般,兩側房門洞開,到處都是散落的門扇家具和搶劫過的痕跡,街上布滿了各色的屍體,他們有的身首異處,有的則是身中數刀,還有的索性就是被重錘般的馬蹄踐踏成一條爛肉口袋般,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張姨……王大伯……”
看著這些倒在血泊中的一具具熟悉身體,王景哆嗦著嘴唇,不由自主地喃喃叫出他們的名字。
王景打著哆嗦往家走,偏離主道之後,道路之上沒有了屍體,房屋大門緊閉,沒有被劫掠的痕跡。王景心中盼望著,被劫的只有主街,自己的家沒有遭殃。然而他無法克制心中的慌亂,打開家門,迎接他的會是妻子和孩子的屍體嗎?他忍辱負重艱難走到今天,換來的就是這個下場嗎?
那些神狸士兵們竟然殘暴如此,就連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婦孺都沒放過!
看著這些屍體後,他呆滯了片刻,忽然發瘋一般地向自家居住的街巷跑去!
娘子,孩兒,你們到底怎麽樣了?
王景瘋了一般越過熟悉的街道小巷,熟悉的家門映入他的眼前。
看著近在咫尺的家門,王景忽然停滯下來,死死凝視著眼前熟悉的家門。
望著近在咫尺的家門,他卻怎麽也挪不開這一步來。
他怕,他怕看到自己妻兒的屍體,與自己天人永隔的模樣!
是進,還是不進?
王景心頭正在反覆煎熬的檔口,驀然間,門內忽然響起一道微弱的嬰兒哭聲,緊接著又響起一個虛弱婦人的哄聲。
這兩道虛弱的聲音於王景而言卻不啻於天籟之音!
他們還活著!
王景風一樣地衝入院子裡。房門敞開著,讓他可以看道房中情景。
他的妻子本就瘦弱,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頭,面色如紙,而他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躺在母親的懷抱裡——他的母親的手臂甚至沒有足夠的力氣環住他,發出微弱的哭聲。王景聽慣了劉宸瑞洪亮的哭聲,壓根想不到嬰兒發出的聲音竟能如此之低。
王景衝進房間,把劉宸瑞往床尾一放,跪在床前,手輕輕撩起妻子的發絲,哭嚎到:“娘子!我回來了!你受苦了!”王景的妻子奄奄一息,此時連說話都困難,她愁苦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顫巍巍的手摸上了王景的頭,艱難發聲:“孩子的……名字……”
王景猛地抬頭,妻子微笑地注視著他。
王景慌忙道:“……王佑!王佑!”
妻子聞言,喃喃自語:“……王佑……”
妻子喘著氣大口呼吸,王景撫摸著她瘦得硌手的胳臂,說:“阿蘭,我知道你受得委屈。你放心,我回來了,就不會讓你再挨餓受苦。這就去給你找吃的。”
王氏的目光落在劉宸瑞身上:“這是誰?”
“皇上的小兒子。”
“皇子?”妻子高聲一喊,立馬咳嗽了起來。
王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是啊,皇子。娘娘多半是死了,把皇子托付給了我,只要我把皇子帶回天京城,就是救駕大功,我們一家人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妻子聽著這話,看著兩個孩子,一個面色紅潤,一個面黃肌瘦,忽然,發出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