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能做的,就是讓宸瑞早點登上大位,也算是對荼盈在天之靈的彌補。等到滅了神狸,朕就要自己的兒子繼承這個天下,誰也休想阻攔。
“王景。”
劉威揚招呼了一聲,王景連忙上前,低聲道:“奴婢在。”
“辛苦你了。宸瑞被你教導的很好,盈兒在天有靈也會謝你。”
王景向四下看看,百姓人來人往沒人注意這裡,他低聲回應:“言重了,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劉威揚一笑:“別怕。這裡人雖然多,卻最安全不過。如果回到宮裡,我們反倒沒法說話。不過這種日子很快就會結束,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隨意閑談。”
“您英明!”
“如果我當真英明,就不會讓盈兒枉死宸瑞受苦。你不必說我的好話,在宸瑞的事情上,我心裡有愧。”
王景見劉威揚心情不佳,連忙用手指向不遠處一棵大樹開解道:“參天大樹能長成,第一靠的是樹種好,其次靠的是陽光和水分,而不是平時修剪樹枝的人。奴婢不過是個修剪枝葉的雜工,可不敢冒這個功勞。”
劉威揚點頭道:“你到底是讀過書,勸人的言語都和他們不一樣。人說背靠大樹好乘涼,等到宸瑞長成參天大樹,你這輩子就不會受日曬雨淋。所以好好乾,讓這棵樹快點長大,對你有好處。”
天剛蒙蒙亮,王祐就已經開始準備。
為天子駕車所關非細,所有人都不敢怠惰。王祐整冠束發已畢,張開雙臂等待,鐵無環從侍從手中接過甲胄幫王祐完成披掛。
這年月服侍將主披甲乃是侍從身份的象征,非親信不能為。鐵無環能夠服侍王祐著甲亦是極大光彩,工作格外用心謹慎,生怕出了紕漏。
這件“亮銀鎖子魚鱗甲”出自大燕某將門人家,其祖上追隨燕皇劉破奴立有大功,後世子孫卻被梟衛所害滿門被禍。這件家傳寶甲也成了梟衛繳獲,送給自家統領。只不過王祐平日對敵所求速度、隱匿,穿甲沒什麽幫助反而誤事,直到今天第一次穿戴。
這鎧甲造型與時下的甲胄很有些區別,其紋飾以及形製還帶著天命時代的特征。每一片甲葉都是上好精鐵經過反覆鍛打,把厚度錘薄一半,保證披甲人動作的靈活性,再用牛皮索連接在一起。甲葉每年保養上油,確保不生鏽蝕。還需要上好白銀熔煉成汁,把每片甲葉放於其中浸泡,確保其光澤顏色亮潔不改。維護這樣一件甲胄就需要數十個專門的甲奴,因此非高門大戶不能為,也才有資格被稱為傳家寶。
鎧甲為半身形製,胸前左右兩邊各配一個銀色護心鏡,腰間懸掛系著一顆雕刻精良的蛇頭。
鐵無環對這甲胄其實很是熟悉,但是今日心情激動,手腳沒準,甲葉叮當作響。
王祐倒不會對鐵無環發脾氣,只是冷聲提醒:“每逢大事需靜氣,心不要亂。”說話間他抖擻了下肩膀,讓自己盡快適應寶甲的重量。面對接下來自己將要陪同父皇第一次參見檢閱大軍,雖不膽怯,卻也不敢懈怠。
清晨第一縷太陽照進乾清宮中,太監宮女們來來往往的穿梭。劉威揚早已收起惺忪的睡眼,今日可是軍隊開撥的重要日子,一切都該算清楚了。
太監總管手中捧著皇上閱甲,在門口等候。閱甲外布金帽釘,衣內用藍綢裡,敷一層薄絲綿。全身皆用黑絨鑲邊。上衣背面居中繡一條正面升龍,龍身用紅、綠線勾邊,火焰雲用金線勾邊,下擺繡海水江崖,表示萬裡江山盡在掌握之意。
劉威揚心頭激蕩,心內默默念叨:盈兒,你等著,等著朕為你報仇!
烈日高掛於天中,天京城外,大校場之上,浩浩蕩蕩的軍隊從三面趕來。
南方為神策軍,神策軍主鄴鋒寒,國舅莫崇山位置都略微靠後,隊伍的最前方則是二皇子劉宸毅。他一身銀甲外罩寶藍色緞面,護項、護耳、護頸面均用寶藍緞包裹——雖華麗卻不實用。
從北方來的則是無定軍。與神策軍相比,這支人馬就顯得有些寒酸。從兵種上神策軍騎兵多步兵少,騎兵人皆雙馬一乘一馱,於中原騎兵而言已經算是極致。而無定軍則恰恰相反步兵多騎兵少,少數騎兵也只有一匹騎乘馬,並沒有馱馬備用。
在鎧甲上無定軍也不能和神策軍相比,縱然身為武人愛護衣甲乃是本分,但是常年虧欠糧餉導致無定軍經費有限,戰甲多有殘破之處。與那些鎧甲鮮明且配有錦飾的神策軍相比,遜色何止一籌。
但若是仔細觀察他們神色就能發現,這支人馬目光堅定步履穩健,與趾高氣揚的神策軍形成鮮明對比。所謂新刀舊刃的差別,由此就可見一斑。
在無定軍最前方,則是大帥魚世恩。他的一身衣甲倒是保養得很好,但是並不張揚,更不會用錦緞作為裝飾。沙場老將都知道絲綢是穿在鎧甲與身體之間,作用是萬一中箭後便於打箭,而不是穿在外面做裝飾。那樣除了吸引火力也沒什麽用。
最後一支人馬則是梟衛。他們雖然人數較少更不曾臨陣,但是十八年來飛揚跋扈凶名遠播,甲胄也極盡華麗能事。單純以威懾力論,還在神策、無定兩軍之上。便是神策軍將看到梟衛也連忙錯開眼光,不敢直視。
劉宸英已經到了閱兵台,素來文弱的太子今天也破例披掛完全,一身黃金甲胄壓得他滿頭大汗呼吸不暢。但是黃金甲胄為天子恩賞太子專用,劉宸毅隻敢銀甲錦飾卻不敢披掛金甲,見了這甲胄就心裡泛酸,忍不住開口嘲諷:“喲,皇兄,不是我說,你穿著這套盔甲,待會能跳的上馬車嗎?”
劉宸英低頭看地:“甲胄雖重,但不會妨礙愚兄為父皇駕車。”
“當然不會妨礙啊!反正一會兒為父皇駕車的是我又不是皇兄。”
劉宸英在這個問題上不會退讓:“按大燕制度,歷來就是太子為父皇駕車,哪有你駕車的道理。”
“嘿,這可說不準!”劉宸毅擺明在駕車這件事情上,要和太子針對到底。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時,忽聽淨鞭聲響,隨後只聽王景的聲音傳來:“皇上駕到!”
兩人顧不上爭吵,連忙單膝下跪:“兒臣參見父皇!”
劉威揚並沒有看兩個兒子,而是邁步直上閱兵台,目光所及只有無定、神策兩軍。旌旗招展劍戟生寒,十八年來敲骨吸髓壓榨民力,不惜鬧得天下大亂百姓紛紛揭竿而起的地步,所得財帛供養出來的精兵就在眼前。報仇雪恨的希望,也就著落在他們身上。
劉威揚朝著士兵高聲說道:“我大燕先祖因伐天命而立國,不可一世的天命鐵騎被先祖所敗,逃往草原苟延殘喘。自大燕立國之後,更不曾怕過神狸。朕也曾三戰三捷,將神狸打得拱手稱臣。如今胡虜又興逆師圖謀不臣,實乃以卵擊石自尋死路!無定、神策兩軍皆為南曜精銳,此去草原必可一戰成功!朕在天京備下財帛珍寶,就等著犒賞有功將士。你們不要讓朕失望,也不要讓大燕子民失望。”
士兵高聲呐喊:“大燕必勝!大燕必勝!”聲如滾雷,震動天地。王佑立於閱兵台右側看著劉威揚背影,心中亦是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上陣殺幾個神狸人。
三呼過後,劉威揚舉手示意大家安靜。眾目睽睽下,他轉頭看向王佑:“梟衛統領王佑!你來為朕駕車,閱兵!”此話落地,只聽身邊一片嘩然。
劉宸英瞪大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宸毅顧不上和劉宸英的爭鬥,低聲問道:“這怎麽回事?之前父皇跑去王家,這回又讓王祐駕車,這裡面有毛病?”
太子生怕父親聽見,連忙低聲說道:“少說話!父皇想幹什麽誰又攔得住?”
劉宸毅素來混帳,但是對於父親卻是怕到骨子裡,尤其今天這種場合,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出來阻止劉威揚。只能把一肚子火氣撒在王祐頭上,咬牙切齒道:“王祐!你給我等著!我不管你有什麽來歷,都得要你的命。”
劉宸英實際想得更多。父親不可能不知道為天子駕車是太子的職責,自己縱然馭術不精,也不能交給外人,更不該交給王祐。這人到底是什麽來歷,何以讓父親如此重視?妻子要自己結好他,到底是對是錯?隨後又想到那枚玉佩,心裡就越發別扭。
這時劉威揚已經登上戰車,王祐則利索地跳到馭手位置。那件半身甲胄並未影響他的行動,反倒是增加了幾分威風。他馭術之精遠非劉宸英可比,馬車四平八穩,劉威揚站在上面如履平地,心裡對這個兒子越發滿意。
馬車從士兵面前緩緩駛過,每過一處就引來士兵們的齊聲歡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佑與父皇一同享受著當下的榮耀,心中豪情頓生:這是劉威揚的江山。這也將是他王佑,不,是劉宸瑞的江山!
同樣感覺到不對的還有莫家父子,莫崇山小聲道:“這一出,算什麽?”
莫如晦目光悠遠,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實際上,他是不敢和兒子說。王景十八年間從無命太監升到梟衛統領,到底是靠得自家本事,還是這個王祐?這王祐真是他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