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瞑混沌,沉于轮回之地,无有形色之分,直到一道身影的出现,此地才终于诞生出了第一抹色彩。
吕阳的灵悬浮在渊面上。
上一世的重重因果,这一刻犹如破损的衣物般从他身上褪下,而后轻飘飘地沉入渊面...
初圣立于【彼岸】第七层边缘,脚下是翻涌如怒海的光流,头顶则是崩裂蔓延的天穹。那一剑虽被他一指拦下,但余波仍如雷霆般震荡不休,将整片空间撕扯得支离破碎。他的指尖尚残留着篆文锁链的残痕,那些大如山岳的文字早已化作灰烬,随风而逝,可那股来自剑君的杀意却如附骨之疽,久久不散。
“你终究还是不愿亲眼看看这局终了的模样。”初圣轻声道,声音不大,却穿透层层虚空,直抵那隐匿于万千剑影之后的身影。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自虚空中荡出,带着金属般的冷冽:“看?我早已看尽。你困于命数,执迷气运流转,以为补天缺、吕阳、马德皆是你棋盘上的子??可你忘了,真正的棋手,从不在棋盘之内。”
话音落时,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白衣胜雪,长发披肩,眉心一点朱砂似血。正是剑君。
但他已非昔日模样。周身无剑,却处处皆剑;不见杀气腾腾,反而如渊?岳峙,静默中蕴藏万钧雷霆。他的双眸开阖之间,竟有无数未来片段闪现又湮灭,仿佛他已超脱时间之桎梏,窥见了所有可能的结局。
“踏天境……”初圣瞳孔微缩,终于明白为何那一剑能几乎斩断他的命线,“你不是借助【天道】之力突破的?”
“自然不是。”剑君淡笑,“【天道】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让我登临此境的,是你亲手埋下的‘漏洞’。”
“什么意思?”丹鼎在下方猛然抬头,声音震颤。
“还记得【七行封印】最初为何会松动吗?”剑君目光斜垂,落在丹鼎身上,“不是外力破坏,而是内部腐朽。就像一棵树,根系已被蛀空,表面再怎么繁茂,也撑不过一场风雨。”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而那个蛀虫,就是你口中那位‘失踪’的马德。”
空气骤然凝固。
“不可能!”丹鼎厉喝,“马德早在百年前就被镇压于【黄泉路】尽头,连元神都被祖龙以【轮回镜】照彻三万遍,绝无可能脱身!”
“照彻三万遍?”剑君嗤笑一声,“可若他根本就没进去呢?”
众人一怔。
“你是说……”道天齐脸色煞白,“那具尸体是假的?”
“不是尸体是假的,”补天缺忽然开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是他早就料到会被查验,所以提前将自己的‘身份烙印’剥离,交给一具替死傀儡。真正的他,在那一刻就已经遁入冥河深处,借【碧落扶光真君】之名,悄然重塑肉身。”
“所以他后来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并非逃狱成功,而是……从未被捕。”丹鼎喃喃。
“聪明。”剑君点头,“更聪明的是,他利用自己曾参与制定【七行封印】的机会,在其中留下了一道‘逆脉’??一条反向抽取伟力的暗渠。这些年,【天道】看似在修复【彼岸】,实则是在为他自己积蓄力量。”
“等等……”初圣眼神骤寒,“你是说,所谓的【天道】复苏,其实是马德在偷梁换柱?”
“不错。”剑君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黯淡的符印,形似七星环绕一口古井,“这是他在封印内留下的信标。我与祖龙发现它时,才知道原来整个【七行】体系,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调转了流向。支撑【彼岸】的并非【天道】伟力,而是马德通过这条逆脉,不断吞噬外界气运所凝聚的‘伪道基’。”
“所以一旦【彼岸】彻底崩塌,真正得益的不是吕阳,也不是我们,而是他?”初圣声音低沉。
“正是。”剑君冷笑,“他要的从来不是拯救或毁灭,而是取代。当【彼岸】坠落、现世动荡之际,便是他以伪道基为根基,强行登临道主之位的时机。届时,新秩序由他缔造,旧规则尽数覆灭。”
“荒谬!”丹鼎怒吼,“若真是如此,为何祖龙没有阻止?他是【黄泉路】之主,掌控生死轮转,岂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因为他也在赌。”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众人回首,只见一道金身小佛踏空而来,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生莲台千朵,梵音阵阵。正是道庭道主??祖龙。
他面容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渊:“我知道马德做了什么,也知道他在谋划一场颠覆。但我放任了。因为比起一个腐朽停滞的【彼岸】,我宁愿赌一次新生的可能性。”
“你疯了!”丹鼎怒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整个现世都将沦为祭品!亿万生灵魂飞魄散,天地法则崩解重铸,这可不是什么‘新生’,这是灭世!”
“可若不破,何来立?”祖龙淡淡道,“你们口中的秩序,不过是强者划定的牢笼。初圣被囚,吕阳野心勃勃,补天缺觊觎权柄,剑君执着复仇……哪一个不是为了私欲而战?唯有彻底打破这一切,才有可能迎来真正的变局。”
“所以你就任由马德窃取【七行】伟力?”初圣冷冷盯着他。
“非但任由,我还助了他一臂之力。”祖龙坦然承认,“我将部分【黄泉路】的权限开放给他,让他得以借死灵之躯潜行冥府,避开天机推演。条件只有一个??当他成就之道的那一瞬,必须允许我进入其识海,争夺主导权。”
“也就是说……”补天缺眯起眼睛,“你们两个老东西,早就背着所有人达成了协议?”
“合作谈不上。”祖龙摇头,“只是各取所需。他要登顶,我要破局。至于最终谁主沉浮,要看谁能撑到最后。”
“可笑。”初圣忽然笑了,“你们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你们早就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
所有人一凛。
“什么意思?”剑君皱眉。
“因为马德的根本目的,从来就不是成为新的道主。”初圣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星辰幻灭的速度已然达到极致,“他的目标,是让【彼岸】与现世彻底融合,创造出一个超越‘道主’概念的存在??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
“你说什么?”丹鼎骇然。
“你们还记得他当年研究元婴丹的初衷吗?”初圣低语,“表面上是为了延长寿命、提升修为,但实际上,他在尝试剥离‘个体意识’与‘天地共鸣’之间的绑定关系。换句话说,他想摆脱‘修行者必须依附于天地规则’这一宿命。”
“所以他才会制造那么多失败的元婴丹实验体?”道天齐恍然,“那些都不是失败……而是数据积累。”
“没错。”初圣点头,“每一次失败,都让他更接近答案。直到某一天,他意识到:单靠个体无法完成跃迁,必须借助整个世界的能量共振,才能实现质变。于是他设计了这一切??诱导吕阳发动叛乱,促使剑君与祖龙联手对抗【彼岸】,再借由封印松动引发天地异变,最终推动两界交融。”
“所以他不怕【彼岸】崩塌。”剑君喃喃,“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它存在。他要的是它的‘死亡瞬间’所释放出的能量潮汐,用来点燃自己的蜕变仪式。”
“而现在……”初圣仰望那已经开始龟裂的天空,“那一刻,已经不远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整座【彼岸】剧烈震颤,第七层以上的结构轰然崩塌,化作漫天碎片坠入光海。而在最顶端,一道漆黑如墨的裂缝缓缓张开,宛如巨兽之口,从中涌出的气息既非灵气,也非法力,而是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非存在感”。
那是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力量。
“来了。”祖龙神色凝重,“他的融合仪式开始了。”
“不能让他完成!”丹鼎怒吼,就要冲上前去。
“没用的。”补天缺伸手拦住他,“你现在过去,只会成为养料。你看不见吗?那裂缝周围流动的,全是活人的命数。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会被抽走命运本源,转化为他蜕变的能量。”
“难道就这么看着?”道天齐不甘。
“不。”剑君缓缓抽出腰间长剑,这一次,剑身通体幽蓝,仿佛冻结了时间本身,“我们可以打断仪式,但只有一个机会??在他尚未完全脱离‘规则束缚’之前,斩断他与【七行封印】的最后一丝联系。”
“可那封印核心在哪儿?”丹鼎问。
“在这里。”初圣忽然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全场寂静。
“你说什么?”补天缺难以置信。
“当年我被镇压时,他们将【七行封印】的核心植入了我的元神深处。”初圣平静道,“只有承载过至高命数之人,才能成为封印的容器。而马德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未真正试图救我??因为他需要我活着,作为锚点维持封印运转,直到他准备好接收全部伟力。”
“所以你要怎么做?”剑君盯着他。
“很简单。”初圣微笑,“既然我是容器,那就由我来亲手毁掉它。”
说罢,他猛然一掌拍向自己胸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波动席卷而出,刹那间贯穿九重天宇。初圣的身体开始崩解,一道道金色纹路自体内蔓延至皮肤表面,如同古老的封印正在苏醒。而随着他的自我瓦解,远在裂缝深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不??!!!”
那是马德的声音。
“他在痛苦。”祖龙低语,“说明仪式出现了偏差。”
“因为封印动摇了。”剑君眼中闪过决然,“现在!就是现在!”
他纵身一跃,剑光化虹,直冲那道黑色裂缝而去。
与此同时,补天缺双手结印,召唤出补天峰遗留的最后一道本源之力;丹鼎燃烧精血,施展出失传已久的【焚命通灵术】,试图干扰马德的精神链接;道天齐则引动天机,将整个【彼岸】残存的命数汇聚成盾,阻挡那裂缝中不断伸出的黑暗触须。
而在最高处,初圣只剩下一缕残魂悬浮于虚空。
他望着那即将合拢的裂缝,轻声道:“马德,你以为你能跳出命数之外?可你忘了,哪怕是最伟大的叛逆者,也依然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只要是存在过的痕迹,就永远无法真正逃脱因果。”
“这一局……我赢了。”
最后一字落下,他的魂魄彻底消散。
下一瞬,剑君的剑锋刺入裂缝中心。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寰宇。
那道连接两界的通道轰然崩塌,黑色漩涡急速收缩,最终化作一颗微不可察的黑点,消失在时空尽头。
一切归于寂静。
【彼岸】仍在,却已残破不堪;现世未毁,但也元气大伤。七位道主级别的存在或陨或退,天地格局为之剧变。
许久之后,剑君从高空缓缓降落,手中长剑寸寸断裂,化为尘埃。
“结束了?”丹鼎喘息着问道。
“暂时。”剑君抹去嘴角血迹,“马德虽败,但他留下的种子仍在。只要有人还在追求超越规则的力量,类似的危机就会再次出现。”
“所以我们还得继续守着?”补天缺苦笑。
“不然呢?”祖龙盘坐虚空,金身黯淡,“苟延残喘也好,负重前行也罢,只要这世界还有一线生机,总得有人站出来。”
远处,朝阳初升,照耀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一道渺小的身影从废墟中走出,衣衫褴褛,却步履坚定。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记得他曾做过什么。
但在这片重生的土地上,一个新的传说,正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