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竟還有開門做生意的麽?”江晚眨著眼睛,在京州城,可都是大年初五之後或者正月十五之後才正式開門。
“這家酒館跟別處的不一樣。”喻辰宣說。
“哪裡不一樣?”
“你見了就知道了。”喻辰宣推著她走過大街小巷,穿過朱瓦白牆,在一處比較簡陋的小酒館處停下來。
酒館比較小,店面看起來也像是存在了許久了,有種無盡的滄桑感。
酒旗飄飄,上面還帶著些許酒漬。
打了厚厚的簾子,喻辰宣將她推進去。
外面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酒館,裡面卻非常溫馨。
裡面很暖和,很乾淨。
座位不多,基本都坐滿了。
人們安安靜靜地喝著酒,低聲談論著什麽。
喻辰宣瞄準了唯一的一張空桌子,將江晚抱到椅子上,點了兩壺酒。
江晚四下看了看。
這裡的人自顧自喝著酒,似乎根本沒在意到他們的到來。
他們低聲交談著,或者抿嘴輕笑,或者皺眉思考。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比較安靜。
“辰宣。”江晚拽了拽他的袖子,“我,總覺得這裡有點怪怪的。”
喻辰宣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好好喝酒,快來了。”
“啊?”
有店小二端了一壺酒上來,又端來一盤切牛肉,一盤花生米當下酒菜。
江晚還想問什麽,卻見喻辰宣神秘兮兮地倒了兩杯酒。他壓低了聲音,“嘗嘗?”
“……”江晚很想告訴他,病人是不能喝酒的。
可,終究還是抵不過誘惑,淺淺喝了一口。
一股濃鬱的香味充盈在鼻喉間,那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果香,帶著一股凌厲的冷香,入喉時卻火辣辣的。
“這……”
江晚瞪大眼睛,“這是,雪狼酒?”
不對。
雪狼酒雖然好喝,但是,有雪狼鎮守著,人們能靠近的可能性太低了。
能得到一點便已經不易,根本不可能如此販賣。
況且,這酒跟雪狼酒相比,也有很多地方不一樣。
雪狼酒中更多的是天然的純粹,毫無人工雕琢的痕跡,帶著粗狂和冷冽的清香,那種味道,令人欲罷不能。
但,這酒,更加精致,也多了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跡,味道也更加柔和一些。
“此酒名為雪顏。”喻辰宣說,“是用雪谷中的野果子釀造而成的,每年開春雪融化時,掌櫃會進入雪原中,采摘野果子用來釀酒。秋季成熟的果子,被大雪覆蓋,寒雪冰凍,再經過特殊的發酵,便成了特殊的雪顏。”
“是不是跟雪狼酒有點相似?”
江晚點點頭。
“大概是因為成熟環境相似,才會導致風味相似。”喻辰宣說著,突然放下酒杯,“來了。”
“什麽?”
江晚正疑惑著,卻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
最開始,琴聲淡淡,如芳草連雲,白雲悠然,微風輕柔,吹動豆蔻少女的七彩霓裳。
隨即,琴聲變得高亢。
琴音簌簌,天高山遠,仿佛風聲吹過竹林,竹林搖曳。強風勁,越過竹林之後,行過山川河流,一路直上,便是凍雲黯淡天氣。
隨即,空氣仿佛也變得寒冷起來。
有黑雲壓城,有大雪飄飛,有灰白色擎天雪暴席卷而來。
叮叮咚咚,狂風肆虐,雪暴蓋頂,大雪漫天。
隨後,聲音漸熄,落雪聲也逐漸消失,伴隨著輕快的音符,雪落之下,霓虹初升。
篝香冉冉,七彩點綠成萍,最終,凝結為一點時,琴音戛然而止。
而那一點,便是桌上的綠酒。
一曲終了,江晚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剛才,她聽到了什麽?
在那琴音下,她仿佛看到了霧靄流瀾,仿佛看到了霞光璀璨,七彩光芒映照著霓裳,然後,一路北上,越過山川,越過河流,最終在雪谷中停下。在琴音中,仿佛見到了雪暴,見到了黑雲壓頂的狂雪。
那場景,與前幾日看到的景色相差無幾。
而琴聲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則被凝聚在眼前的綠酒中。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仿佛天大的事情,都融於眼前的酒杯之中,化作一點青綠,一口飲盡,便得了天地之間的瀟灑。
江晚忍不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通體通透,從毛發到腳底,都透著舒暢。
“這酒,果然是好酒。這曲子,竟像是看到了大河東流而去,山嵐與霞光熹微,看到女子的霓裳化為天上的七彩祥雲。”
“到中間,又仿佛看到了瀚海闌乾百丈冰,看到那狂風肆虐下的雪原,波瀾壯闊的暴雪,還有那翻卷如潮水的雪浪襲來,仿佛真見了那景色的。”
“就連最後的雪虹也仿佛瞧見了那七彩琉璃。我突然想起一句詩,不太記得全文,依稀想起什麽,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最後那場景,竟像是天空中的流嵐虹霓都傾瀉成一杯綠酒,萬千瀟灑,全在這酒中。”
“辰宣,我從來沒聽過這麽好聽的曲子。”她飲得有點猛,臉頰微紅,頭也微微有些暈。
江晚將酒杯放下的時候,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勁。
她環顧了四周,這才發現,旁邊的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啊,對不起,剛才是我太大聲了。”江晚抱歉地笑了笑,“一時間情不自禁,各位請多包涵。”
“包涵。”
她乾笑著,依然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就連喻辰宣也有些不太對勁。
“那什麽……”她拽了拽他,“我,說了什麽丟人的話?”
喻辰宣搖搖頭,“這倒不是。”
“只是……”他嘴角抽了好幾下,“你的杯子在那裡,你剛才……”
錯把酒壺當酒杯了……
酒壺中的酒全部被她喝乾淨。
整整一壺酒。
大塊頭的大漢都不敢一口飲盡的酒,被她給一口飲盡!
“啊?”江晚這才發現,她的酒杯在一旁。
她手裡拿的,是酒壺。
“我去……”她慌忙將酒杯放下來,訕訕笑了笑,“那什麽,這酒壺長得未免太像杯子了。”
“別在意啊,別在意,我從小胡吃海塞習慣了。”
四周喝酒的人報以善意的微笑,然後,自顧自喝起酒來。
江晚見眾人的注意力轉移,暗搓搓將酒壺推到雲星霓那邊,“辰宣,我是不是丟人了?”
“沒有。”喻辰宣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燙。
“你喝多了。”
“我覺得還好。”江晚攥著拳頭,“琴聲與酒,簡直是絕配。”
喻辰宣有些無奈。
他帶她出來,只是為了散散心。
原本隻想讓她喝一杯,算是暖暖身子什麽的。
可,一個沒看住,江晚這丫頭竟然將一整壺都給喝了下去!
等下,他可能會被望斷罵死的。
江晚果然有些醉了。
她雙頰緋紅,吃了兩片牛肉之後,眼前發暈。
“辰宣。”
“你喝多了,我們回去吧。”喻辰宣想將她抱到輪椅上,江晚一下子打掉他的手。
“你老實告訴我,這半年你是不是在躲我?”她抓住他的袖子,“是不是因為有了別的小妖精?”
“……”喻辰宣臉色發黑。
“我不開心。”江晚打了個酒嗝,撲到他懷裡。
“好了好了,你喝多了,我們回家。”
“才沒喝多。這半年來,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千凝。”喻辰宣歎了口氣,大手覆蓋到她的額頭上,有些燙。
果然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
他將江晚抱起來,“好了,好了,我們回家。”
“……“江晚撅著嘴,“不要。”
“辰宣,我還想喝。”
“你喝多了。”
“沒有……”
“千凝……”
喻辰宣想強行將她抱走的時候,店主從裡屋走出來。
“喻先生。”
“是墨先生。”喻辰宣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家這位性子有些直爽,一時沒忍住,多喝了一些。抱歉,我這就帶她走。”
“無妨。”墨七弦說,“小店今日關門早,客人都已經走了。外面天寒,喻夫人這麽出去容易受寒,若是不嫌棄,還請在這裡稍作休息。”
“也好。”喻辰宣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剛才還在喝酒的客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
墨七弦讓小二端上來一碗醒酒湯。
喻辰宣一點一點喂給江晚。
喝過醒酒湯之後,她的酒意消散了不少,困意上湧,像八爪魚一般抓住喻辰宣,嘴裡念念叨叨著什麽始亂終棄拋妻棄子之類的混帳話,越說越上癮。
“不好意思。”喻辰宣有些無奈,“她喝得有點多。”
“無礙。”墨七弦坐下來,“剛才,喻夫人所說的,讓在下很是驚訝。”
“她口中所說,與我心中所想,別無二致。”
他看著喻辰宣皺眉的模樣,笑了笑,“喻先生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夫人聽懂了我的琴聲,一時間有些驚愕罷了。”
“……”喻辰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以他對江晚的了解,這丫頭可能大部分都是隨口胡扯出來的。
她那不學無術的性子,讀個書都費事,哪裡懂這麽高雅的玩意。
“喝過醒酒湯之後,大概半個時辰便能清醒。”墨七弦看著江晚的輪椅,眼睛閃了閃,“喻先生,夫人她……”
“她的腿,可是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