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走了沒多久,便已經人跡罕至。
沒人掃雪,地上厚厚的一層白雪,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白雪綿延,與遠處的雪山相接。
白到看不到邊際。
付望舒穿著白色的大氅,大氅上用銀線繡著仙鶴與祥雲,在暗淡的陽光下,與雪輝映。
他伸出手,細長的手指上還殘留著凍傷的痕跡。
“師兄,酒館不在這裡。”望斷終於忍不住提醒道,“咱們這是走了相反的方向。”
付望舒果然停下來。
那一個月的折磨還沒徹底恢復,有些瘦削,縱然穿著棉衣大氅,也瘦得驚人。
他就那麽站在雪地裡,從望斷的角度看去,有種玉樹臨風美少年的模樣。
“這裡沒人,只有我們倆。”付望舒說。
“師兄,天氣涼,這裡都是雪,你身體弱,受不了的,我們還是趁早回去吧。”望斷走到他身邊來。
“望斷。”付望舒一把抓住他的手。
望斷臉色大紅。
他想掙脫開的時候,卻看見付望舒一臉嚴肅。
“你體內的媚毒果然已經解了。”付望舒說,“積累在體內的毒素,大概,過不了多久便能消除。”
“不過,你……做好準備了嗎?”
“什麽準備。”望斷嗓子緊了緊。
“付望斷,你好歹也是個大夫,你的身體狀況也多少了解一點啊。”付望舒望著遠山,遠山有寒鴉亂舞。
他聲音縹緲,“你常年受媚毒影響,先天之氣被破壞殆盡,無法養精,可能無法再有子嗣。”
望斷的臉色變得蒼白,“所以?”
“所以……”付望舒輕輕地笑著,“攤上你這麽個不靠譜的師弟,是我命不好。”
“你無法有子嗣,作為師兄的我,當然也該同甘共苦。”
“……”望斷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
“你瞧瞧這山上。”付望舒說,“雪花落滿了山尖,像不像攜手白頭?”
“我帶你來這裡,是想告訴你,我不太喜歡小孩子,哭哭啼啼的煩死了。”
“從前我們師兄弟相依為命,以後也相依為命如何?”
“我不會讓你孤獨終老。不管如何,有我在陪你?”
“師兄,你冒著嚴寒,跑到這裡來就想說這些?”望斷很無語,“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孤獨。”
“有沒有子嗣對我來說也沒什麽特別的意義。”他說,“師兄,我覺得,你想多了。”
“啊?”
“啊什麽啊。”望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看著付望舒的模樣,輕笑,“不過,師兄,你的心意已經傳達到了我心裡。”
“咱們回去吧。”他說。
“去哪裡?”付望舒有些鬱悶。他原本準備了好多煽情的話,為此打了許久的腹稿,想著說些天荒地老與子成說什麽的,把望斷感動得稀裡嘩啦,順便再提提誰上誰下的事。
可,話剛說出口,便被望斷這貨給堵了回去,根本沒有發揮的機會。
“喝酒。”
“大早晨就喝酒?”
“咦,這不是師兄你先提起的麽?”望斷推著他,“走了走了,這個地方太冷,莫說是師兄,就算是我也覺得好冰。”
“長時間待在雪地裡,眼睛也受不了,去喝杯酒暖和暖和。”
付望舒看著他嘴角輕抿的樣子,也不再堅持,踩過殘雪,一步一步向著酒館方向走去。
人跡罕至的雪地留下好幾串腳印,風吹起時,寒風吹動雪花,將那腳印掩蓋。
仿佛,從沒有人來過。
翻雪城那邊。
江晚迷迷糊糊睡著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一雙冰涼的小手在摸她的臉。
她一下子將那小手抓住,憤憤睜開眼。
“顧羽。”
“嘿嘿,被你發現了。”顧羽嘿嘿笑著,“朕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顧羽!”江晚看著他的模樣,仔仔細細確認了一遍。
他還活著,她的江晚還活著。
“你嚇死我了。”她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眼淚湧出來,“你嚇死我了。”
“千,千凝……”顧羽有些懵。
他任憑江晚將他抱住,聽著她哽咽的聲音,小手抓住她的手,“朕,錯了。”
江晚哭了好一會,才稍稍停住。
她放開他,用力捏著他的臉頰。
“你到底練習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功夫?為什麽睡個覺氣息全無?你真的嚇死我了。”
顧羽眼睛閃爍。
昨天夜裡,他突發奇想抱著她去了山上,下山的時候,她突然醒了過來,他一慌,一腳踩空,兩個人都滾了下去。
後來,他沒忍住,強行回到了原本的模樣。
然後就遭到了反噬。
他不是練習了什麽功法,而是遭遇了反噬,才會氣息全無,渾身冰涼。
“朕也不知道。”顧羽決定將無辜進行到底,他眨巴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娘親在說什麽?朕,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
“……”江晚擰著他的臉蛋,順時針擰了一圈,覺得不解氣,又逆時針擰了一圈。
“疼,疼。”顧羽眼淚汪汪,“千凝,疼。”
“別賣萌,坐好了,作為你的長輩,我要說教你到明天早晨。”江晚冷哼著。
“……”顧羽撲到她懷裡,“娘親別生氣了,朕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摸著肚子,“還有,朕餓了。”
江晚還是心軟。
她深深歎了口氣,吩咐人去準備飯菜,帶著他洗漱穿衣。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顧羽暗暗用了用力。
手上沒什麽力氣,果然是因為昨天突然恢復原樣反噬得太厲害,大概,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復。
他還是太莽撞太著急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間飛快。
顧羽到來之後,江晚的嗜睡症倒是好了一些,但雙腿依然沒什麽知覺。
這段時間,似乎每個人都很忙碌。
除了她。
整天無所事事,閑的想撓牆。
這樣,一直到了二月初。
關外的天氣和京州城完全不一樣。
京州城那邊,到了二月,天氣轉暖,孩童散學之後,三三兩兩的,趁著東風放紙鳶。
翻雪城這邊,依然冰天雪地,出門一刻鍾,暖和半時辰。
雙腿長時間不好,江晚有些焦躁。
又加上離京時間太長,朝廷那邊雖然還沒出太多的問題,這麽下去,終歸不是件事。
她想著,長時間待在這裡也沒什麽意義,不如先回去,京州城條件更好一些,指不定會有轉機。
。正當她想跟顧羽商議這件事的時候,卻四下找不見他。
不僅僅是他,就連洛飛鴻和小胖都不在。
江晚覺得不太對勁,四處尋找,終於在一處小院落裡聽到了顧羽的聲音。
她皺著眉頭,滑著輪椅,一下子將門撞開。
屋子裡坐滿了人。
顧羽和洛飛鴻在,望斷和付望舒也在,還有江栩,喻辰宣,江明朗,還有一位看起來很陌生的男人。
他們圍坐在一張桌子前,神秘兮兮的。
看到江晚到來,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們,在幹什麽?”江晚很生氣。
這些人,分明是有什麽事瞞著她。
“千凝……”喻辰宣好長一段時間不見她,下意識地站起來,想要靠近她。江晚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將目光落在顧羽身上,“顧羽。”
“娘親。”顧羽攥緊手。
他特意選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就是為了防止江晚突然闖進來。
可,她還是找到了。
這件事,果然還是該聽喻辰宣的,在將軍府商談更安全些。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朝廷裡的一些事情,娘親你不要在意,朕陪你去吃些東西吧……”
“顧羽,你當我傻麽?”江晚有些生氣。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她將輪椅滑到江栩身邊,狠狠地撞上去。
江栩一臉懵。
這麽多人,為什麽隻撞他?
那輪椅雖然不重,但,撞在身上還是挺疼的,他被撞得臉色泛白。
“你個死丫頭,想謀殺親哥麽?”他呲牙咧嘴。
“江千澄,你最好跟我說清楚。不然我將你的英勇事跡都報告給老太爺。”江晚盯著他,“他們不告訴我實話,但哥哥你必須得告訴我。”
“唯獨你不能騙我。”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稍稍頓了頓,將目光瞥向喻辰宣。
喻辰宣的臉色果然變得很差。
“哎,終究還是瞞得了初一瞞不過十五,我告訴你就是了。”江栩臉色正了正,“我們決定攻打暮遙城。”
“暮遙城?”江晚心中一凜。
“那座,不受任何國家管轄的城池?”
“是。”江栩坐下來,“我跟墨兄在暮遙城潛伏了大半個月,終於打聽清楚了,暮遙城的城主已經被軟禁起來。幕後黑手控制了整座城池。”
“為什麽?”江晚很不解。
暮遙城是什麽樣的貨色,在座的各位應該都很了解。
那座城池就算攻打下來也沒什麽用。
裡面的居民都是各地窮凶極惡的罪犯,蠻不講理,目無法紀,且不說攻打難度,就算是耗費兵力財力攻打下來,也很難治理。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做起來有什麽意義?
“因為,教主被困在這座城裡。”柳墨珞接過話,“他們的處境很危險。”
“教主?”江晚皺眉,隨即瞪大眼睛,身體微微顫抖,“難道,是……”
柳非月?
“非月在那裡?”她的語氣有些急切。
“嗯。”柳墨珞說,“我們遭遇到了清都教算計,幾乎傾巢被滅。教主帶著人回到暮遙城,因為,暮遙城處於三不管地帶,裡面魚龍混雜,自然也有我們的據點。”
“清都教得到教主的消息,便將暮遙城佔據,現在暮遙城幾乎沒有活人。又加上教主昏迷不醒,右護法和左護法也都受了傷,情況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