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第五章 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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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内力有成后，听力也十分灵敏，听了这声音，心里忽然生起不祥的预感。循声转头向后看去，但见倭寇纷纷从城门洞里涌出，再不见了常志捷的身影。

局面陡然逆转，宛如冰火两重天。城门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转眼间倭寇就杀了过来？师兄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了，倭寇如发现了猎物的群狼，个个争先恐后飞扑而来。

“快走！”陈家旺疾呼出声，一手拉莺梦、一手拽小纤向前狂奔。

只是二姝跑不快，目标又太明显，倭寇中好手不少，转眼就追了上来。

“你们走，别管我”，小纤哭着用力挣扎，要挣脱陈家旺的手掌。陈家旺握紧了她的手腕，一声不吭，咬紧牙关拼命向前奔跑。

“呼哧呼哧”，二姝跑的胸膛欲裂，张嘴不住喘气。莺梦驻足喘息道：“这伙倭寇是奔着我来的，一切有我承担，你们快走。”

陈家旺毫不松手，坚定的道：“同进同退、同生共死！”他的眼神清澈明亮，丝毫没有恐惧的神情。

身后倭寇一脸狰狞，已近在眼前。

莺梦见他决心坚定，一跺脚道：“前面拐弯就是大报恩寺，先进去再说。”此时已经容不得多想了，三人鼓起最后余力，拔足狂奔。

刚拐了个弯，眼前便出现一座气势巍峨的大寺庙。

寺庙左倚聚宝山，右邻护城墙，背靠浅岗，山峦环抱，庙门前遍植松树，苍劲冲天，兼具山川形胜和风景雅致，令人叹为观止。

今日恰巧是应天府的李府丞为老母亲举办法会，众僧皆在法堂演布**、开经讲义，报恩寺不对外开放。

山门的知客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三人已经一头冲了进来。

报恩寺是钦建寺庙、佛法庄严之地，还没见过如此行色匆匆的人。知客僧正待跟上去好好规劝一番，忽听身后脚步声不绝，这次来人更多，更鲁莽，凶神恶煞般横冲直撞。

知客僧念了声佛号，有心上前劝诫，话还没说出口，头上就挨了一记重击，昏了过去。

陈家旺一行人往后冲过了香水河桥，过了天王殿，倭寇紧追不舍，已经近在咫尺。

小纤实在跑不动了，双腿一软，跌了一跤。莺梦也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陈家旺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回身挡在二姝身前。

眼前高高低低十余个倭寇，散开阵型围了上来。锦衣青年喘了好几口气，调匀了呼吸，好整以暇迈步走向前。

眼见对方逼上前来，陈家旺拦在去路，道：“你们是什么人？一路追赶到底为什么？如果是求财，划下道来；如果是求事，有话好说。霹雳堂在金陵城中士林工商、三教九流都有不少至交好友，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商量。”

他明知锦衣青年一伙图谋非小，只好装作不认识他，尽量多套些话、拖延点时间。

一年前陈家旺还是个衣着破烂的乡下渔童，这一年中身材高出了很多，言谈气质也和以往大不相同。锦衣青年果然没有认出来。

锦衣青年嘿嘿笑道：“我们不求财富、也不求办事，我们是求人”，他伸手一指莺梦，道：“请这位大小姐乖乖和我们走一趟，否则…。”

小纤壮着胆子道：“这么胆大妄为，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锦衣青年笑嘻嘻的道：“我就是喜欢胆大妄为。霹雳堂的千金，一般人是不敢惹，不过我们惹也惹了，又能怎么样？”

他贼眼兮兮的看着小纤，道：“你这小娘模样真俊俏，要不是有正事，真想一起带走快活几天。”

他掉头呜哩哇啦的和同伴说了几句，其他人一起放荡的哄笑起来。

声浪轻佻放肆，二姝不禁捂住了耳朵向后退去。

擒获霹雳堂千金的大功劳，可不能让其他人抢了风头，锦衣青年浪笑几声，亲自向前准备动手。

陈家旺退后两步从身旁的大香炉抓起香灰向前连掷，又用力将香炉推翻砸向倭寇。

轰然一声大响，香炉骨碌碌的倒地向前翻滚。锦衣青年横跨两步让开香炉，却吃了几口香炉灰，身上衣服也沾染了香灰。

锦衣青年大怒，骂道：“今天这么费事，就是你这臭小子作梗。现在还不识相，有本事再逃啊，看还有谁来帮你们？”手一挥，率众倭大踏步围了上来！

朔风刮过，吹的四周悬挂的风铃大响，陈家旺心头一片冰凉。

正在此时，正殿大门吱吜一声，从里面走出两位老僧。陈家旺一见，大叫一声，霎时间激动的不能自抑，宛如沙漠中干渴欲死的行人忽然遇到了甘泉，又如流浪的游子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回到了安全温暖的家，喜悦之情无法自表。

二姝也是喜极而泣，嘤咛一声纵身扑进了其中一名老僧的怀抱。

这名老僧寿眉弯弯、须发皆白，正是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无念大师。

无念禅师在霹雳堂盘桓的这段时间，和金陵各大名寺高僧多有接触往来，今日他又来看望好友雪浪禅师，印证佛法。

无念早听到了殿外争执的声音，只是报恩寺方丈雪浪在场，不便多管别家寺院的事务。后来香炉倒地，响声惊动了雪浪，他便随同雪浪一起出门查看。

陈家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少林寺般若堂首座在此，天下又有谁能动得了莺梦？

锦衣青年见两个老僧一个干枯瘦小、一个白发白须，并不以为然，吆喝同伙下手。

忽然眼前一花，刚刚还在殿门前的白发老僧，攸忽之间就已经站到了陈家旺身前。

锦衣青年略感惊诧，但他本身武功修为不到，不知其中深浅，仍恶狠狠的道：“这里没你的事，老和尚别挡道。”

无念口宣佛号，道：“施主煞气太浓，有损肌体平和，慎之诫之。”

陈家旺悲道：“大师，这帮倭寇要劫持师姐，常师兄和焦师兄已经遇害，梅天辰保镖‘青城双杰’也遭了他们毒手。”

无念修为再深也吃了一惊，眉毛一挑，合掌道：“施主犯下无妄杀戒，罪莫大焉。不可一错再错，可速速放下屠刀，听从官府发落，减轻罪孽。”

锦衣青年被陈家旺挑明“倭寇”身份，也是暗暗吃惊。这次行动筹谋已久，柳帮主亲率堂内各路好手，提前在“幽兰馆”周边布伏，又安排甲贺忍者化装成商贩在周边望风接应。为防止暴露身份，众人只带了防身短匕首，连武士太刀也没携带，不料却被眼前这少年一语识破身份。

锦衣青年暗暗沉思，去年扬州一战，自己率队却功亏一篑，在帮内地位下降，故这次行动帮主把自己安排在外面负责接应。谁知莺梦一行从水路过来，被外围手下忍者发现，看来歪打正着，这大功还是该自己来立。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眼前这少年包括老和尚是留不得了。锦衣青年向后一使眼色，脸被灼伤的倭寇走到无念身前，一本正经合掌行礼似要开口问话，忽然间从怀里拿出匕首，径直捅向无念心口。

这人行事缜密，刚才见了无念身形，便留上了心。忍者胜在狡诈诡秘，因此他上来合掌行礼意在迷惑无念，趁机从怀里拔出匕首，突下杀着。

他出手迅疾，距离极短，又是猝然行刺，谁知匕尖堪堪触到老和尚僧衣，便再也递不出去一分一毫。

他凝目一瞧，老僧单掌竖举，用食、中两指夹住了匕尖。他心中感到一丝慌乱，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大吼一声，左手握住右手腕，上身前倾，集中力量把匕首向前刺出。

可老僧两指如同两把铁钳，更如千斤巨岩，牢牢钳住了匕首，自己再怎么拼命用力，匕首僵住了一动不动，前不得进、后不得退。

他实战经验丰富，随即深吸一口气，向后猛拽的同时旋转匕首。如果遇上一般的对手，再不松手手指必然不保。

就听老僧叹了口气，袍袖一展，一股大力传来。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飞在半空，远远落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无念功力刚柔相济，仅凭两指之力，在对手偷袭的电光火石间夹住了匕首。他手不动脚不迈，袍袖随手一拂，在将对手远远掷出去的同时封闭了对手胸前要穴，这份功力实是非同小可。

此人出手就是杀招、心狠手辣，周边倭众又蠢蠢欲动，无念不如此不能震慑倭寇。

这一下全场皆惊，本来跃跃欲试的倭寇脸上流露出犹豫畏难的神情。

这意料之外的重大变化一下子改变了形势。锦衣青年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场愣住。

无念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合掌念佛，道：“冤仇不解，罪积丘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锦衣青年虽然吃惊，但己方人多势众，又岂能善罢甘休？

他阴沉着脸，回身向同伙下达指令。四名倭寇分别从四个方向围攻无念以作牵制，另外四名倭寇趁隙扑向莺梦。

只须无念被阻上一阻，便有机会，只要有一人得手控制住莺梦，大事可定。

无念叹了口气，双指一搓胸前佛珠，两指连弹，四枚佛珠破空激射，击中扑向莺梦的倭寇。佛珠上附着的内力刹那间透体贯入各人要穴，四人穴道一麻，当场动弹不得。

此时另外四名倭寇已扑至无念眼前。有人直捣中宫，有人封住退路，有人曲折侧击，有人迂回设伏，四人配合有度、前后呼应，委实十分厉害。

无念静立不动，在四人招式用老、旧力落空新力未生之际，不疾不徐向旁撤了一步。

一步迈出，对手看似默契无缝的夹击便全部落了空。无念随即手指疾点，封住了各人关节大穴，四人顿时瘫软下去。

一个照面之间，八名倭寇尽皆倒地不起。无念的眼光之准、拿捏之精、进退之巧，恰如行云流水，妙到毫颠。

锦衣青年实在难以置信，没想到甲贺忍者竟然就这样一招折戟，败在一个老和尚手下。他下意识的向后退去，道：“你，你到底是谁？今日匆忙未尽全力，改天当登门讨教。”

无念道：“少林无念。”

锦衣青年本来想交待两句场面话，这下子却僵住了。少林威名，人尽皆知，海内外可说是无人不晓，又有哪个帮派惹得起？

这一下进退两难。进，取胜无望徒增羞辱；退，功亏一篑难以交差。

思来想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先脱身为上。到时候尽可以把责任推卸到谍报耳目身上，情报不实以致功败垂成，多出来少林寺的和尚，这就不是自己的责任了。

他悄悄的向后挪动，谁知无念目光如炬，道：“施主留步！施主大费周章，追赶这几位少年人不放，一路多有杀伤，不知和霹雳堂有何恩怨？施主这几位手下的武功招式有别于中原各大门派，想来也不是普通江湖人物。老衲以为，还是等官府到场为好。”

陈家旺心中酸楚，早憋不住了，大声道：“一无仇二无怨，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心狠手辣！无缘无故就痛下杀手，可怜常师兄、焦师兄…”，说到这里心中难过，再也说不下去了。

锦衣青年汗水涔涔而下，急思脱身之计。

正六神无主时，从天王殿里骨碌碌连滚带爬的冲出来一名男子。这人慌里慌张，嘴里也不知在喊些什么，跑了两步，脚下一绊，跌倒在被号炮灼伤的倭寇身上。

来人见地上倭寇一动不动，吓得大叫：“死人了，死人了”，爬起来直向无念跑去，口中直嚷嚷道：“大师、小姐救命，常师兄死的惨啊，他是活生生被…”。

来人一脸惊慌，正是府上的殷管事。

他边跑边喘，断断续续道：“大师救我，他们要杀我灭口，我看到了，原来常师兄是被…”，他怕的浑身发抖，跑过来躲到了无念身后。

无念也认得他，伸手去扶他。殷管事余悸未消，伸出颤抖的双手来握无念的手掌。

无念宽慰道：“老衲在此，你不会有事…。”

话刚出口，无念伸出去的手掌猛然一疼，宛如被蝎子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