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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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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紀嬰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8-27 20:27:13 来源:搜书1

那張臉上疏朗的輪廓,施黛再熟悉不過,仔細眺去, 還能望見他唇角一顆小小的痣。

  再看江白硯本人, 面對這種景象,他的神色竟與平時毫無區別。

準確來說, 眼底多了幾分懶倦笑意, 像在看戲。

  可是……鮫淚?能流出鮫淚的只有鮫人吧?所以江白硯是鮫人?妖?

  這這這、這件事連在《蒼生錄》裡, 都沒提過一字半句啊!

  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心裡想說的話和想提的問題堆得老高,偏偏他們身在魘境,當著邪修的面,施黛沒法說出來。

  好難受。

腦子嗡嗡作響, 心裡有貓咪在撓。

  “怎麽不進來?”

房間裡, 黑衣男人催促道:“你們不是想看我的替傀嗎?”

  這個男人, 是囚禁折磨過江白硯的邪修。

  未等施黛做出反應, 江白硯已從容不迫踏入屋內, 與她擦身而過時,低低道了聲:“來。”

  說老實話,施黛遲疑了幾息。

並非因為她接受不了屋子裡血腥殘忍的畫面, 而是源於對江白硯基本的尊重。

  她和江白硯關系不算親近,勉強稱得上朋友,在這種情況下,把江白硯心底深處的過往原原本本呈現給她看……

施黛覺得, 有些越界。

  站在江白硯的角度想想, 一定不希望被人窺探曾經的一切。

  施黛沒進過魘境, 只聽說這是執念凝成的幻象,要想破除,必須解開當時的心中鬱結。

  這個年紀的江白硯,想要什麽?

  江白硯已然上前,現在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她迅速跟緊。

  離得近了,血氣更重,施黛沒忍住心口一沉。

  男孩的模樣完全展露,瘦骨嶙峋,蒼白得病態。

身上的短衣粗糙輕薄,露出伶仃的手臂與小腿,皮膚上,滿是正在愈合的、亦或結成疤痕的傷口。

  他太白太瘦,傷口猙獰好似蜈蚣,手腕與腳踝被鐵鏈緊緊綁縛,將他的活動范圍囿於這方天地。

  施黛眉心一跳,握緊拳頭。

之前心說“她並非接受不了屋子裡血腥殘忍的畫面”,顯然是她高估了自己,眼睜睜看見這幅景象,她隻想把黑衣邪修狠狠揍上一通。

  對一個小孩下這樣重的手,算什麽東西?

  她沒注意到,當邪修撥弄男孩指尖的銀針,身旁的江白硯手指動了動。

  久違的感受。

一點點合攏右手,江白硯垂眸笑笑。

  這裡是他的魘境,男孩由他神識所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他互為一體。

男孩受到的疼痛,正源源不斷被他所感知,可惜不太明顯,頂多能感受到七成。

  身體處處湧起痛意,讓他久違體會到活著的實感,險些輕顫。

  還可以更疼一些。

  江白硯默不作聲,袖中的拇指撫過中指,再用指甲深深刺入。

恰好是邪修扎進銀針的地方。

劇痛絞纏,讓他躁動的思緒稍稍平複。

  “找到個替傀可不容易。”

邪修眉飛色舞,兀自炫耀:“生辰八字要與我契合,筋骨體魄還不能弱。曾經我找到過一兩個合八字的家夥,奈何身子太差,熬不過替傀之術的反噬,沒幾天就死了。”

  把銀針從男孩手中抽出,他對滿手鮮血視若無睹:

“別看這是個小孩,命硬得很。我半月前被鎮厄司追捕,肚子中了一箭,傷口轉嫁到他身上——他居然生生挺過來了。”

  江白硯心不在焉地聽,側目看去,瞥見施黛緊抿的嘴角。

  這讓他覺得有趣。

他從沒見過施黛露出這種表情,眉頭皺起,唇邊抿成一條筆直的線,眼中不剩笑意,似有暗火灼燒。

  她在生氣?為何生氣?

  江白硯很快明悟。

她出生於施府,受的是名門熏陶,邪修這種做派,施黛看不慣。

  反倒是他自己,對所見的情境無動於衷。

在少年時期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江白硯都置身於這樣的折辱中。當痛苦成為一種習慣,便不再難以忍受。

  剛要收回視線,趁邪修處理銀針的間隙,施黛忽然轉頭。

  “江公子。”

她做了個口型,指指邪修,又指指自己,最後比出一個揮拳的姿勢。

  看勢頭,像隻貓在朝他張牙舞爪,氣衝衝地問:“好氣,我可以揍他嗎?”

  江白硯笑了笑。

  “他不僅能當替傀,居然還是個鮫人。”

把掉落在地的鮫人淚逐一拾起,邪修自顧自道:“那場大戰之後,鮫人多稀罕。如今鮫人淚能賣千金,鮫珠更是價值連城,有他在,我還愁銀錢麽?就是脾氣倔了點兒,不願意哭。”

  這小孩年紀不大,卻倔得像隻狼,無論他如何軟磨硬泡、威逼利誘,始終不掉眼淚。

邪修耐心耗盡,懶得多費口舌,乾脆直接用刑。

  任他是鮫人是豺狼還是石頭,十指連心,被銀針這麽一刺,哪怕不願哭,也會落下生理性淚珠。

  “這裡還有幾根針。”

邪修回身:“你們要不要來試試?他……”

  話語未盡,刀光乍現。

在他轉身的同時,江白硯熟稔拔刀,短匕劃過邪修脖頸,飆出腥紅血線。

  這是施黛頭一回見到江白硯殺人——

盡管是幻境裡的影像。

  他起手極快,難以用視線捕捉,刀鋒沒入咽喉,不像揮刀,更似輕輕拂過柔軟的花枝。

靜謐,迅捷,連殺意都見不著幾分。

  與兒時孱弱的自己不同,當下的江白硯,實力遠勝於邪修。

  手起刀落,毫無防備的黑衣男人雙眼圓瞪,撲通倒地。

  邪修死得太過突然,被鐵鏈束縛的男孩茫然抬頭。

  江白硯上前,斬斷冰冷鎖鏈:“他死了,替傀之術已被我解開,你走吧。”

  這孩子是曾經的他,他當然知道,對方想要什麽。

無非是擺脫邪修的掌控,逃離暗無天日的囚籠,為江家復仇。

  說來可笑,這三個願望,當年的他一個都實現不了。

  鐵鏈斷開,男孩空洞的雙眼逐漸擁有情緒,不敢置信地垂下腦袋,定定凝視邪修的屍體。

  與之對應地,幻象溶解重組。

  幽暗的小室消失不見,施黛眨眼,被突如其來的夕陽刺得皺了下眉。

  奇怪。

他們還在江白硯的魘境裡嗎?這是他的下一場回憶?

  顯而易見,她沒回到蓮仙的洞穴。

這地方是片綠意蒼翠的山中密林,她站在一個小小院落裡頭,跟前是座木屋。

  朝四周看了看,施黛沒找到江白硯的身影。

不過,在她身邊……

  施黛與身側的小孩面面相覷。

  是小時候的江白硯,依舊滿身傷痕,穿著件皺巴巴髒兮兮的褐色短衣,看身量,比上一段回憶裡的孩子大了些。

  被她直勾勾看著,男孩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揪緊袖口。

  施黛嘗試轉動卡殼的腦筋。

  在上一場回憶中,她與江白硯扮演的角色,應該是邪修的朋友。

所以邪修對他們沒什麽防備,還邀請他們參觀替傀。

  那現在,她充當了個什麽角色?

  《蒼生錄》提及過,江白硯在十五歲時破解替傀之術、親手誅殺邪修。

身側的孩子頂多十歲出頭,算算時間,他理應被邪修關在地下才對。

  難不成,她現在的身份是那喪盡天良的邪修?

  施黛很快否定這個猜測。

男孩看她的眼神不對。

  她記得暗室裡男孩的雙眼,冷寂無波,望向邪修時,有毫不遮掩的恨。

此刻對視,他眸中的冷意化開些許,安靜又小心,蘊含不易察覺的期許。

  大腦宕機。

被這樣怯怯看著,心裡軟得不像話,施黛決定探一探他的口風:“我剛說的話,你都記著了嗎?”

  男孩微怔,乖巧點頭。

  施黛用了課堂上老師抽查的語氣:“真的?我說什麽了?”

只要她表現得理直氣壯,就不會惹人生疑。

  “你說,你會保護我,帶我回家。”

用手指捏緊袖口,睫毛簌簌輕顫,男孩抬頭,雙眼染著紅:“謝謝你救我……我都記得。”

  好乖。

本就搖搖欲墜的心臟咚咚一跳,施黛瞥過他手腕和小腿的傷疤,胸腔裡湧起澀然的悶疼。

  十歲出頭的江白硯,與十七歲的他大不相同。

  沒有對一切危機泰然處之的遊刃有余,沒有凜冽劍氣與殺意,也沒有時常掛在唇邊、不達眼底的笑。

此時的他尚且年幼,如同未經打磨的刀,雖飽受折磨,仍留有純然稚氣。

  當他懷著期許看向某人,黑瞳澄淨溫柔,乖順得不像話。

  施黛很沒出息地心尖發軟。

  聽他的描述……

她扮演的這個人,救過江白硯?

  《蒼生錄》裡有寫,江白硯曾經從暗室裡數次出逃,又數次被邪修抓回。

莫非這是他其中的一次逃亡?都已經被人救下,結果還是沒逃掉嗎?

  對他的過去知之甚少,江白硯本人又不在身邊。

為了不讓魘境混亂,施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穩住幼時的江白硯,再等他本尊現身,破解這層幻境。

  萬幸,她這次的角色好像還不錯。

  “對啦。”

暗暗松了口氣,施黛俯身,為小孩撩起一縷搭在眼睛上、沾了血的發。

  臉好白,頰邊有幾道血印和刀傷。

從褲腿露出的腳腕也有傷痕,正往外汩汩淌血。因為沒穿鞋,血漬在地面洇開,滲進黃褐色泥土裡。

肯定很疼。

  頂著這樣的身體,每走一步都是劇痛,施黛很難想象,江白硯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出逃。

他才那麽小。

  她以前在孤兒院時,受過很多人的照顧,後來長大,成了照料弟弟妹妹的大姐姐。

偶爾跌倒,或是被老師打手心,是大部分人經歷過的全部痛楚。施黛好幾次幫摔傷的孩子塗抹藥膏,都見他們哭得嗚嗚咽咽。

  江白硯的人生軌跡,與他們天壤之別。

因為這樣,長大後的江白硯才不畏懼疼痛嗎?

  他腳下的鮮血實在醒目,施黛定神看了看,伸出右手,戳一戳男孩的後背:“這裡,有傷嗎?”

  他一愣,搖頭。

然後屏住呼吸。

  後脊被一隻手臂輕輕環起,身體驟然騰空,柔軟籠罩。

不知如何動作,也不知應當做出怎樣的神情,被施黛從地上抱起的刹那,他僵直著身體,表情是少有的局促與茫然。

  “你的腳不是受傷了嗎?”

熟練抱起小孩,施黛揚了下嘴角:“我帶你進去。”

  暫且把不靠譜的邪修拋在腦後,現在她是可靠的大人。

怎麽會有人對小孩下死手折磨的?真是人渣。

  幼年時期的江白硯方才說過,她要“帶他回家”。

看院子裡鮮血淋漓的腳印,這座小木屋大概率是目的地。

  木門虛掩,施黛推門而入。

  是普普通通的農戶家庭,門邊靠著鋤頭,窗邊掛了幾根玉米。

家具簡陋,一張床擺在裡屋,施黛一邊將男孩抱上床,一邊暗暗思忖。

  能在魘境重現的,是江白硯心中印象深刻的記憶。

這段回憶為什麽重要?這個農夫把他救下,後來呢?既然江白硯最終沒能逃掉,農夫是死在邪修手下,還是……

出賣了他?

  思考不出答案。

雖然好奇,但這是江白硯的私事,若他不願說,施黛不會多加追問。

  想到這裡,施黛苦惱撓了撓頭。

  江白硯到底被分配到什麽角色、傳送到了什麽地方?她對這段記憶一無所知,如果帶著小孩去找他,反而會迷路添亂。

這裡是他的記憶,他找來這座木屋,不成問題……吧?

  對了,還有鮫人。

江白硯身上的謎團怎麽這樣多。

  嘀嗒。

又是一滴鮮血從男孩腳踝落下,染紅床邊地面。

  施黛和他同時望去,一抹緋色爬上後者耳尖。

  “對、對不起。”

他赧然紅了臉,仿佛剛從恍惚中回神,低頭看向身下的被褥。

  原本乾淨整潔的床榻,沾染了他身上的泥土與血汙。

  “對不起,我……”

男孩匆匆起身,沒來得及離開床鋪,便被施黛壓下坐穩。

他習慣性捏了捏袖口,臉色更紅,聲如蚊呐:“我會把它們弄髒。”

  施黛一顆心都快軟趴趴化掉:“沒關系。”

  ……其實,這也不是她的床。

  “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她見不了如此乖巧的孩子受苦受疼,決定在江白硯打破幻境之前,好好哄一哄他。

  雖說是魘境,但這孩子身為江白硯記憶的一部分……算小半個他吧?

  施黛想了想,從袖口取出一塊手帕,俯身伸手:“過來,我給你擦擦臉。”

    邪修從不在乎“打人不打臉”,他臉上橫亙幾條血口,是用鞭子抽打出來的痕跡。

鞭傷沒完全愈合,邊緣流下細長血漬,被風一吹,濕漉漉糊在臉頰上。

  緩慢眨了下眼,男孩沒說話,安靜仰起頭。

  江白硯從小就有一張漂亮的臉。

  傍晚的夕陽映襯霞光,自窗邊漫流而入,金紅交織,煙樹搖曳。

朦朧光暈如同溶化的水彩,點綴在他高挺的鼻尖,也有幾點綴在長睫上,隨睫羽顫動,撲簌簌落下來。

  搭配蒼白至極的膚色,像個易碎的陶瓷娃娃。

  手帕在他臉頰徐徐擦拭,抹去半凝固的血漬。

極為普通的場景,不算親昵的動作,卻令他生出短暫的怔忪——

  因此,當手帕觸到一道傷疤的邊緣,男孩下意識輕嘶一聲。

  施黛停下動作:“抱歉,弄疼了嗎?”

  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

在邪修面前,他習慣時時刻刻克制身體,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只有疼極,才會從喉間溢出痛呼。

  方才一時走神,竟連這種程度都沒忍住。

他本應忍住。

  臉上的血跡還沒擦完,是不是應當繼續?

  悄悄想著,男孩小心翼翼再度仰頭。

  下一刻,猝不及防,頰邊掠過一陣清涼微風。

這是十分古怪的感受,風本身沒有形體,清清爽爽經過傷口,卻帶來熨帖的舒適。

  像隻手迅速撫過,又像涓涓水流。

出乎意料地,居然不那麽痛了。

  看他滿臉錯愕,施黛輕快笑出聲。

  這孩子臉上可是見血的鞭傷。他雖然逞強搖了頭,但絕對很疼。

她又不笨。

  以前安撫受傷的弟弟妹妹,她經常用這一招,往傷口上吹一吹,疼痛能減緩很多。

  “怎麽樣。”

施黛彎起嘴角:“有沒有好點兒?”

  溫柔明媚的笑,在薄暮的霞光下,雙眼宛如灼灼焰火。

  男孩似被焰火灼到,挪開目光,訥訥點頭:“謝謝。”

  “這有什麽需要道謝的?”

施黛幫他擦乾淨臉頰:“受傷覺得疼,沒必要憋著忍著。我以前還因為玩老鷹捉小雞摔了一跤,當著好幾個朋友的面哭過呢。”

  嗯,只要能哄到,偶爾也可以當一回不那麽靠譜的大人。

  男孩很輕地笑笑:“真的?老鷹捉小雞是什麽?”

  “是我家鄉的一種遊戲。”

施黛耐心回應:“一個人扮演雞媽媽,一個人扮演老鷹,其他人是雞崽,被雞媽媽護在身後。”

  說著說著,居然品出幾分熟悉的既視感。

這不就是……在沈流霜加入之前,他們由江白硯打頭陣的捉妖小隊嗎?

  施黛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小孩。

謝謝江公子,充當大愛無私雞媽媽。

  江白硯兒時被滅滿門,後又被囚禁多年,想必沒怎麽玩過市井遊戲。

這會兒聽她用三言兩語描述老鷹捉小雞,男孩乖巧仰視,眼底是柔軟至極的憧憬。

  堆雪人,看煙花,新年收紅包,於他亦是陌生。

  不知怎麽,施黛突然想起除夕夜的煙火下,江白硯接過她送出的紅包時,眼尾勾出的那抹笑意。

  他其實,會有些難過吧?

  ……她心口也開始發悶了。

  看出她神情微妙的變化,男孩輕聲:“怎麽了?”

  “沒什麽。”

施黛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笑:“你身上的傷——”

  說話的當口,身後響起咚咚敲門聲。

施黛回頭,透過半掩的門縫,果然見到一張熟悉臉孔:“江公子!”

  江白硯頷首,推門而入。

  看清他的臉,床上的男孩猝然睜大雙眼,仿佛見到恐懼之物,渾身緊繃。

  他為什麽是這種反應?

施黛隻茫然了刹那,旋即想通。

  能讓兒時的自己露出萬分驚懼的神色,江白硯在這段記憶裡……

扮演的是那個邪修!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被仇人緊隨其後,男孩面色煞白,往後縮了縮。

余光覷見施黛,他遲疑須臾,身子和尾音一齊顫抖:“你……快跑。”

  施黛對應的身份,是個尋常農夫。

庸庸碌碌一介凡人,鬥不過邪修,更保護不了他,與其留在這兒和邪修對峙,不如棄他而去,還能保住一條命。

  他心知走投無路,為了讓她有機會活下去,竟連一句求她救命的話都沒說。

懂事得讓人心裡難受。

  “施小姐。”

江白硯神色未變,輕聲道:“你去院中候著,我來解決就好。”

  施黛看了眼床上的小孩。

  “不必擔心。”

江白硯笑笑:“我有分寸。”

  這是江白硯的魘境,如何解,他比施黛清楚得多。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聽罷沒出言反駁,臨走前,摸了摸男孩蒼白的指尖。

  是個帶有安撫性質的動作。

  有些癢。

與男孩觸覺相通,江白硯不動聲色,指尖一顫。

  施黛轉身離開,關好房門。

  江白硯垂眸凝睇,同那道小小的身影對視。

  蜷縮在床頭的男孩羸弱清瘦、遍體鱗傷,是任何人都能隨意碾碎的模樣,哪怕雙目滿是怒意,也毫無攻擊性,像條在砧板上等死的魚。

  他好心情地笑了笑。

這是他自己。

  “她救了你?”

掏出黑金短匕,江白硯語調懶散,隱含譏誚:“真以為你能逃掉?”

  在男孩看來,他是邪修的形象。

平心而論,這樣的安排……恰合他意。

  他厭惡兒時的自己。

  “真蠢。”

唇角翹起溫柔的弧,江白硯步步逼近,緩慢俯身。

  混入蓮仙迷宮後,由畫皮妖繪製的假面不再必要。出於惡劣的趣意,他抬手撕下面具。

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兩張無比相似的臉彼此相對,透過男孩漆黑的瞳孔,江白硯窺見自己的相貌。

  一副令他惡心的皮相與軀殼。

  “我既將你用作替傀,怎會讓你輕易逃脫。”

模仿邪修的語氣,江白硯低聲道:“你為何心生妄念?不是自己的命,強求也無用。”

  這些話,他一直想對當年的自己說。

  男孩死死瞪他,身體顫抖更凶,忽地咬緊牙關,用力將他推開。

可惜這具身體受了太多的傷,沒等男孩踏上地面逃跑,便被江白硯摜倒在床榻。

  如記憶中一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肮髒,怯懦,無能,幼稚,天真。

  江白硯厭煩這樣的他,也嫌惡如今的自己。

說到底,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短匕出鞘,江白硯並未直刺他咽喉。

相反,小刀被遞到男孩手中。

  江白硯道:“用它,殺了我。”

  話音方落,半空閃過一道銀芒。

雖說猜不透他的用意,男孩還是恰到好處抓準時機,一刀刺向他脖頸。

  從小到大,不變的是他骨子裡的狠勁。

  奈何動作太慢,也太無力。

抬臂握住男孩手腕,江白硯隻一折,就讓對方痛得松開短匕。

  緊隨其後,他手臂上抬——

頃刻間,捏碎男孩脖頸。

  哢擦。

  男孩頸骨碎裂,經由共感,劇痛傳入江白硯的四肢百骸。

  幾乎是霎時間,他喉結微動,低低笑出聲來。

原來這就是迫近死亡的疼痛。

  這裡是魘境,男孩身為記憶中的幻象,不會真正死去。

雙目失神片刻,身體慢慢恢復生機,看向他時,多出不死不休的殺意。

  於是江白硯揚唇笑笑,將短匕又一次遞給他:“再來。”

  這段記憶裡,救下他的“農夫”並非善人,而是邪修的同門師弟。

兩人設了場局,先假意放江白硯逃離暗室,再由“農夫”救下他、醫治他、安慰他。

當他信以為真,邪修便現身戳穿真相,欣賞他希冀破滅的模樣,捧腹大笑。

  低劣的把戲。

蒙昧如他,才會信以為真。

  要想破除魘境,需誅殺邪修,最好不讓兒時的他知曉“農夫”身份。

  一場天真愚蠢的幻夢,江白硯隻覺得好笑。

  救贖,保護,關切的溫言細語,他不配擁有那些東西,也根本不屑去要。

唯有死亡與他相襯。

  電光石火的交鋒後,再次奪過小刀,掐斷男孩的脖子。

潮水般的絞痛與快意一並席卷全身,江白硯止不住戰栗,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愉。

  自以為是,羸劣弱小,過去的他、當下的他都是。

  就這樣,一遍遍扼殺曾經的自己,一遍遍感受瀕死的快意。

江白硯想,倘若他在那時便死去,會不會痛快些?

  倘若不執著於為江家復仇,他在那時便死去——

淪落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他為何不能去死?

  男孩第不知多少次失去意識,頸上的劇痛令江白硯有些昏沉。

趨近於死亡的疼痛過於強烈,饒是他,也無法承受太多。

  該結束了。

  闔眸片刻,確認嗓音不再沙啞,江白硯開口:“施小姐。”

  這間臥房有扇窗戶,施黛若是想看,隨時能透過窗口一探究竟,看清屋子裡的景象。

江白硯留意過,自始至終,她沒靠近窗子,一直乖乖待在門外。

  是個懂得分寸的姑娘。

  ——江白硯在叫她。

  臥房裡不時傳來聽不清的悶響和低語,施黛忍著好奇心等待許久,心裡像有螞蟻在爬。

耳邊終於響起江白硯的聲音,她敲門而入,飛快探頭:“江公子,結束了嗎?”

  視線落定,施黛還沒出口的話哽在喉間。

  不知發生過什麽事情,男孩不省人事,眉宇緊蹙,沉沉睡去。

  江白硯右膝靠在床沿,衣襟凌亂,露出頸下一抹冷白。凌亂的烏發被冷汗浸濕幾縷,小蛇般逶迤在頰邊。

  他眼底泛出病態的紅,眸中是欲意與愉悅的余燼,右手骨節分明,摸了摸脖頸。

  “待他醒來,告訴他,我死在他手上。”

江白硯回眸,向她溫和一笑:“多謝施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100紅包~讓小江瘋一會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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