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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九龄示意他自便,接着便自顾自地去厨房盛粥,又洒了些萝卜干,在他面前站着端碗吃了起来。
这间房子甚至比任雪流在折苇山的小屋还要简陋,此处堪堪抬举成正厅,却连个桌子也没有。唯一的一张书桌在里屋,任雪流不敢随意进去,怕踩脏了铺天盖地散乱的书稿。
杜九龄含糊地说:“上次来也没多久……怎么又来?”
“这次不是为了《水月缘》,只是想问杜前辈,”任雪流抿了抿唇,“世间真有还魂么?”
杜九龄没回话,却是被萝卜干呛住了。他用力地锤了下自己的胸膛,终于喘过气来,上下打量着任雪流。
任雪流难得有些惶急道:“我遇到一个人,十足地像他。”
教任雪流说出这话的,并非折苇山那位不速之客的样貌。他们二人几乎全无相像之处——谢沐生得稚气清俊,半点没有江阙那般的锋利。
心中最初生出疑窦,却是因为谢沐看他的眼神。
只有江阙给过任雪流那样的眼神——纯然澄净,若剔透水晶。
与世人皆不同的,似乎既不向他索取,也不对他要求。
“是真的相像,还是你希望相像呢?”
杜九龄一句话便将任雪流问住了。
“你下山了?”
“近来除见前辈外,不曾下山。”
“那么便是他主动来寻你了——既然如此,焉知他是不是有意为之?”杜九龄施施然道,“江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为魔头收尸之事,可不是秘密。”
“江阙不是魔头。”任雪流却道。
“他已经死了,盖棺定论,多说无益。我的意思是,说那人有意模仿江阙,也比所谓还魂可信得多。”
“我并非因为表象才……”
任雪流一时语塞,过去自己为表象所迷还不够多么?
他住了嘴,只是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是喜是悲。
杜九龄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摇摇头进了里屋,带出来几张稿纸。
上书许多字,洋洋洒洒,凸出框线之外,又混杂着浓云般的黑色墨团,实在难称美观。若是旁人,想必辨不清他的字迹。
“你来得太勤,我还没写多少。”
任雪流顺从地接过去,细细读完了,评论道:“前辈的摊子越铺越大了。”
《水月缘》本传说写至第四册完本,如今却丝毫不见收势。这新一回里玉帝将逍遥仙子召回了天庭,可见还要发生不少故事。
杜九龄莫测一笑,捋了捋长须。他看着任雪流愈发清减的身形,又说了句让他不解其意的话:“我若写完,你待如何?”
任雪流被杜九龄以需要独处写作之名扫地出门。他早已习惯这位前辈恃才傲物的脾性,在屋外静静站了会儿,便离去了。
虽已天明,残月还尚未消散。任雪流迎着晓风,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到杜九龄,是五年前他为柳琮扶灵,回到雪域的时候。
第28章
那时,不同于中原的暑热未消,七月末的雪域已降下一场初雪。
将棺椁停于雪山神教大殿中,即便动作极轻,棺木触地的声响落在任雪流耳中仍像是道炸雷。他站起身,只觉耳中一阵嗡鸣,长望着殿前的雪山神像,竟有一丝眩晕之感。
生长于斯数十年,任雪流第一次感受到恍惚。
这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梦么?又或许犹是身在梦中?
他应不曾见过江阙,如此柳琮未死,江阙亦然——
“圣子大人,便在明日为大长老举行雪葬罢。”身边人的话将他惊醒过来。
任雪流转头看去,提议者是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柳琮的桑长老。
他微微颔首,却道:“桑长老,待为师父送行后,要劳你准备山呼之礼,另择圣子了。”
桑长老一惊:“圣子大人何出此言?”
“我已做出违背教令之事,不能再担此重任。”
桑长老环视周围,见殿内教众与他二人皆有一段距离,似乎无人听见任雪流所言,便压低声音道:“此事事关重大,况且祈雪日将近,山呼已是不及,不若待祈雪日后再行商讨。”
任雪流蹙起眉头,目光沉沉,似乎并不认同。
桑长老却是看向别处,避开了他的视线。
翌日,空中撒着盐粒般的细雪。白日凌空,有光无热。
陡峭的山崖上鬼斧神工辟出一块约能容二十余人的平地,而悬崖之下则深不见底,只能见黑色的绝壁兀立于积雪之上,仿佛割开银狐的皮毛。
此地便是雪山神教的圣地「雪崖」,在此送葬善者、处刑恶者,是为传说中的托生之门。
雪山神一视同仁,给予他们同等的机会。无论何人,去往生后凡尘种种皆为白雪所覆,来世便又是清白无瑕的了。
在桑长老的示意下,任雪流取出骨笛,吹响挽歌。苍凉凄清的笛声飘散开来,经久不久。
一曲终了时,恰有长云蔽日,犹如天地动容。长老们蒙于阴影之下,肃穆的神色渐渐模糊了。
任雪流自幼无父无母,山呼中选后,即由柳琮抚养长大。学文识字,武功笛艺,皆是柳琮一手传授。对他而言,柳琮既是师父,也像父亲一般。
这柄骨笛乃是雪山神教的圣物,专为圣子所用。发出的笛声可上达神明,下通幽冥,是能与雪山神传话的器物。
是故今日他借此圣物之音为柳琮送别,愿他九泉之下得闻魔教已除,勿生执念。
待桑长老念过悼词,四名仆从便迈步上前,抬起棺木,向雪崖下抛去。
任雪流见状,不觉追了几步。行至崖边时,却被桑长老一臂挡下。
“圣子大人,可不能过度伤心。”他劝慰道。
雪崖之高,竟听不到棺椁落地的回响。任雪流向下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渺无踪迹。
师父应当能安息了。
只是他心中仍不平静。
他默默攥紧笛身,忽然很想问上神,那江阙的魂魄会去哪里呢?
魔教不知从何知道了柳琮的住处,而江阙出手太快,教人措手不及。尽管他如愿找到**宫的老巢,却是以师父的死为代价。任雪流回想着短短几日里发生的事,始终觉得不甚真实。
他记忆里的江阙,分明还是从桐花庙回来那夜二人在客房前分别时,被灯笼衬得脸红通通的样子。
当时他对江阙说「早些歇息」,而江阙微微点头,看上去十分乖顺。
其后种种于他二人,皆是面目全非了。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江阙。问他又是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份,问他非杀柳琮不可么?
碧落黄泉,皆无回音。命运之网将他与江阙缠结其中,若要争个水落石出,也势必使丝线断绝。
祈雪日亦很快来临。任雪流身为圣子,自然应出席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