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只聽見那人淡聲問:“她就追去搶人了?”
“嗯,搶人是很多年後的事情了,而且人也不是她要搶的。”
慕寒淵一怔,意識到什麽,他停身,微微側回頸首。
青絲拂動在夜色裡。
雲搖像沒察覺:“那個木頭啊,聽到消息的時候人在東海仙山,離著仙域極西的梵天古寺,有八萬裡那麽遠,她剛和海妖族遺民裡一隻壞鳳凰大戰了一場,聽說消息後卻不惜耗盡內力,奔襲幾萬裡,帶著重傷趕到梵天寺……”
話聲停頓,幾息後,少女輕冷地笑了聲,“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廟門之外,她親眼見少年公子落發為僧,剃度出家,從此青燈古佛,不問紅塵。”
慕寒淵聽得沉默了許久。
“後來,她回山了嗎?”
雲搖失神了許久:“後來,回了啊……那個女弟子傷心欲絕,就回到了山門,可惜她是個木頭的,受了委屈都不會與人講,師弟師妹們也看不出來。只是自此她便避世不出,一避百年,終於成就了乾門七傑第三人——那日歸山,她廢棄前塵,為自己改名易姓,名曰,修心。”
“……”
修心。
乾門七傑中雲搖的三師姐,傳聞裡是個古板至極,連簪子都要削成板正方形的女弟子。
傳聞果然不可盡信。
慕寒淵望見了已經在不遠處的茶樓,這邊的夜市人煙也稀疏了些。
一面走著,慕寒淵一面溫聲道:“她還是與你說了,至少你聽過時,她心裡應已放下了。”
“放下?是放下了,她連自己的命都要放下了,還有什麽放不下?”
雲搖埋首在慕寒淵肩頸前,聲音澀啞,“你知道她是什麽時候與我說的嗎?在四百年前,仙魔之戰最凶烈的一戰後,大師兄與二師姐都死了,三師姐閉關一夜,忽然與我說,她決意赴守兩界山。”
一聲極低的,像是哽咽的輕聲,從他被她壓得凌亂的發間逸出。
“……”
慕寒淵喉結輕動了下,但最終也沒回頭。
他只是到了茶樓前,一階一階走上樓。
“她是去赴死的,兩界山的那道斷天淵太深了,要用多少人的命去填,怎麽填也填不滿……我不想她去。”
“我一直以為三師姐不喜歡我,她沉默寡言,從來不怎麽與我說話,那夜是她與我說的最多的一夜,我聽了她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寧可我從未聽過,寧可她就永遠不與我說話。”
可她還是說了。
雲搖泣淚阻止不成,連夜來了梵天寺,折山下桃枝叩山門,連穿梵天寺羅漢金陣十二天門,隻為綁紅塵佛子回山,與師姐成親。
她那時候還小,想法也幼稚,她以為只要將紅塵綁了回去,師姐就不會走了。
可師姐還是會走,紅塵也帶不回去。
那日妖僧眉目慈悲,佛面含笑,吉祥痣猩紅如血,卻輕描淡寫地拒絕了她。
他說百年之期未至,他死也要死在梵天寺。
雲搖到底是乾門的雲搖,是那時七傑中最小的小師妹,那裡是梵天古寺,她做不出逼人赴死的惡事。
而等雲搖再回到山門時,修心已經不在了。
她去了兩界山。
“你知道的,她終究還是,”濕潮浸透了慕寒淵的衣衫,他聽見她澀聲笑著,“一去未回。”
“……”
隨雲搖最後一句字音落地,慕寒淵背著她走進了茶樓內。
無論什麽人死去了多少年,世間都是一樣地煙火熱鬧。只要踏入紅塵裡,便有紛繁的人聲撲面,衝去了兩身袍袂盡染的夜色寒涼。
這地一樓是飲茶之地,二樓往上便是宿處。此時一樓大堂中,講評書的散了場,剩下的客人已經不多,慕寒淵經過幾桌還未來得及收拾的果皮狼藉的木桌,來到了櫃前。
“哎喲,客官,打尖還是住店?我們這兒——”
掌櫃的燦爛笑容,在望見慕寒淵那張清冷不凡的謫仙面時,忽地頓了下。
“這位仙師,可是姓慕?”掌櫃小心翼翼地繞出櫃門,問道。
凡間對修者的稱呼千奇百怪,慕寒淵不少下山帶弟子們歷練,自然也見識多了,不以為怪。
只是……
“唔,你都這麽有名了?”他背後冒出個蹭得毛茸茸的腦袋,青絲散亂,不成模樣,紅裙女子卻好像在醉意裡分毫不覺,“他一個路過的都知道你……不錯不錯,有為師當年名揚天下的風范。”
雲搖抬手拍著慕寒淵的肩。
大有讚許之意,卻顯然忘了自己當初揚天下的都是些什麽“美名”。
在掌櫃震驚的眼神下,慕寒淵有些無奈地單手按住了肩上那隻不安分的手。
“抱歉,稍等我片刻。”
對掌櫃的略微頷首,慕寒淵轉身,將雲搖帶去了一樓大堂的角落。
這裡燈火昏昧,落著一張沒有客人用過的木桌,長凳和長凳後的牆面都被他以一道術法擦拭過,然後慕寒淵才將身後的紅裙女子放了下來。
由她倚靠到不染片塵的牆角裡去。
“師尊,先飲盞茶,等你酒醒些了,我再帶你到樓上休息。”
雲搖單手托腮,眼神木然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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