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假裝不心虛地眨眼,“之前掌門師侄與我說,你似乎不太喜歡自己的姓氏?”
“不,”慕寒淵道,“只要是師尊賜予我的,我都喜歡。”
雲搖默然。
師尊賜予你可以。
師尊因為別人賜予你就不行,是吧?
就好像是個一無所有的固執小孩在茫茫深海裡抓住的唯一的那塊浮木,他寧可淹死,也不願接受它上面刻著別人的名字,他要這塊浮木只能因他是他而來。
“那我便授你奈何劍法吧。”
雲搖起身,拿劍,不忘提前聲明:“記住了,這劍法我一人獨創,和旁人絕無關系,且隻授你一人。”
“……”
慕寒淵含笑垂眸:“是,師尊。”
……
劍氣摧得滿園花落,一抔殘陽墜下枝梢,換上來半盞明月,灑盡清輝。
一日禦劍連著半夜授法,耗盡了她心神。雲搖收劍,抻了個懶腰:“我睡了,你自己練,有什麽不會的未懂的,明日再來問我。”
“夜安,師尊。”
“……”
雲搖朝身後懶洋洋地抬了抬爪,算是聽到了。
等到那一襲紅衣消失在門後,涼亭下的石幾上,小金蓮終於再忍不下來,伴著一陣氤氳的金光,它化作了人形模樣。
一手一個,小金蓮把茶點盤中的茶點捧了滿懷。
“我也要吃!”
“沒人與你搶,”慕寒淵收起了那支雲搖隨手為他折下的桃花枝,走回涼亭下,他隨手一點,便叫小金蓮手中幾塊糕點脫下,落回盤中,“坐有坐相,吃有吃相。”
只剩了一塊茶點的小金蓮就苦巴巴地被拎著,坐到了旁邊的石凳上。
塞完了一塊糕點,小金蓮終於得了空,把自己卷成一團,墊著下巴望慕寒淵:“爹爹說的,是真的嗎?”
“嗯?”慕寒淵沒抬眸。
“有人,喜歡,娘親。”
慕寒淵終於從桃枝上抬了視線,淡淡一落:“你懂什麽喜歡。”
小金蓮癟嘴:“我懂,爹爹不懂。”
“……”
慕寒淵側身望來:“是麽。”
“爹爹,不該,告訴娘親。”小金蓮慢吞吞地嚴肅著小臉,往外蹦詞,“知道,不好。”
慕寒淵似乎笑了。
那一笑下,連他手中的桃花枝都跟著輕顫起來,原本的細芽抽出了綠葉,羞赧的花苞綻開了芳華。
隻瞬息間,它在他掌中開得燦爛瑰豔。
“哇。”小金蓮眼睛都睜大了。
慕寒淵垂眸,含笑輕聲:“是你不懂娘親。她的性子,愈是點破了,她愈會遠離。”
小金蓮聽不懂,茫然看他。
慕寒淵輕聲:“因為她失去過一些她最親近、也最重視的人,她不願再失去了。”
“而最穩妥的不再失去的法子,就是不再得到。”
“這才是她。”
小金蓮聽得似懂非懂:“那,現在,娘親,親近的人,只有爹爹了?”
“……不。”
淺淡的笑意從慕寒淵唇角褪平。
他略微勾眸,從涼亭下望向了院落北邊的方向。只是那一眼寥遠,又好像穿過了層層樓閣亭台,山河人間,望定了某個面目全非的人。
“她還有一位故人存世,只是她並不知曉。”
——
同一時刻。
九思谷向北,千裡之外,寒月清冷。
月下密林中,圍坐一處的幾人面色更冷。
“若非此次靈寶之事泄漏,在仙域內都能遇一路追殺,那我當真是不曾想過,竟然就連我九思谷,都在這三百年間叫浮玉宮的人摻了進來。”
說話的人語氣沉沉,額角微綻起的青筋昭示著他並不平靜的心情。
身旁人接話:“還好兵分兩路,用障眼法暫時騙過了他們。”
“等出谷去往仙門大比,那才是真正險途。只是不知浮玉宮究竟對這件靈寶知曉了幾分。若是他們知悉全情,怕是絕不會讓它送抵仙門大比。”
“我九思谷何曾薄待弟子——那小兒竟然敢叛谷,實在可惡至極!!”
最先開口的氣不過,一拳狠狠擂在樹上,砸下個凹陷的拳印。
其余人雖未說話,但顯然心情也是差不多的。
就在這寂靜裡。
“九思谷在明,他們在暗,能滲進來多正常?”
一道悶悶的聲音忽傳了出來。
只見圍坐的幾人中,有一位在這肅穆沉重的氣氛內格外不和諧的存在——
那人倚在樹乾上,一腿搭著另一條,身態憊懶得不成模樣不說,就連臉上也蓋著一大張不知道從哪裡取來的芋頭葉。
芋頭葉將那人整張臉都蓋住了,還從他下顎處垂遮了半簾,於是聲音盡數掩在那厚重的葉片下,聽著模糊得格外困倦——
“你們啊,就是對自己要求太多,底線太高,所以才活得這麽累。你看浮玉宮那群人,不講理,沒底線,不要臉,不擇手段,所以他們就算壞事乾盡,照樣能滋滋潤潤地在仙域逍遙自在三百年。”
“…………”
眾人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偏偏這貨說到話末,還張嘴打了個哈欠。
嘲諷意味直接拉滿。
九思谷選弟子,最看重心性,講“中正清直”,所以他們的弟子中最不缺那種直性子且不知何為委婉何為變通的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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