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這炷香了。
她正在滿室死寂中感受著自燃的尷尬與絕望。
盡管室內除她之外,唯一還在的那人根本不曾開口——
聽了妖僧那番話後,慕寒淵從頭到尾所做的,也只是為她沏茗,置盞,斟茶,然後眼都不抬地回了下首的位置。
就仿佛什麽事也未發生。
雲搖到底扛不住這凌遲似的沉默,摩挲著茶盞邊沿,開口:“嗯……我可以解釋。”
慕寒淵抬眸。
蓮花冠上像是掠過一抹烏冷之色。
雲搖並未察覺,何況耳邊那人聲音溫潤清雅,和平日聽不出區別:“師尊所要解釋的,是哪一件。”
“……”
哦,還不止一件。
算了她還是回乾門從天懸峰頂上跳下去謝罪吧。
雲搖抬盞悶了口不知滋味的茶水,稍微撫平了心底焦躁,這才道:“你之前醒來時,我並非在佔你便宜。只是離開葬龍谷那時,我分明看見你心口插著一柄銀色匕首,但轉眼就不見了。”
雲搖說著,猶有不安地望了一眼慕寒淵的胸膛:“就像是一把星光碎進去了似的。我擔心是那幻境裡的龍故意作惡,使了什麽壞,怕給你留下遺患,這才上手查探一下。”
“匕首之事,不是禦衍的怨念所為,”慕寒淵停頓,“他隻想我們在幻境中同歸於盡,不會留什麽離開的後手。”
雲搖一邊思索,一邊輕蹙了眉:“你的意思是,幻境裡還有其他人?”
慕寒淵停頓。
[把——]
[還、給、我。]
那張如同與他對鏡相望的、血色魔紋豔麗逼人的面龐,仿佛再一次浮現眼前。
慕寒淵袍袖下拇指指骨微微扣緊,清雋面上卻隻勾了個清淡的笑:“猜測而已,並無實據。”
“那你為何說得那麽確信?”
話頭到這,雲搖忽又想起了之前被她暫時遺忘的問題。
她靠在圈椅裡換了個姿勢:“既然我們已經從葬龍谷出來了,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早便聽說過葬龍谷,也明知其中有詐,還一定要去?”
“原因已經在師尊那兒了。”
“嗯?”
雲搖聽得一怔。
和慕寒淵對視兩息,她恍然了什麽,眼神有些複雜地低頭,同時抬起手掌,掌心翻向上方:“……就為了它?”
隨她話音,一片龍鱗形狀的虛影,顯現在雲搖手心之上。
——正是幻境中那片落入她掌心的龍心鱗。
昨夜便隨她離谷,雲搖便已察覺此物竟能夠遁於神魂,也一直小心提防著。
沒想到……
雲搖想到什麽,試探地問:“你早便知道此行入內,會得到這片龍心鱗?”
“機緣之下,有所耳聞。”
雲搖呼吸都屏住:“那你也知道,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麽?”
聽出話音裡壓抑的情緒跌宕,慕寒淵抬眸。
與雲搖眼底的震然、複雜相對片刻,慕寒淵忽淡淡笑了,如霜雪涼意覆上他清雋眉目:“師尊是認為,我明知一切,仍故意送那些人去死麽。”
“……”
雲搖語塞。
她心知三百年前她親手從魔域領回來的少年不會,但三百年後呢,他在這其中又經歷過什麽。
最重要的,也是始終梗在她心頭難以根除的那根刺——三千小世界的話本裡所記載,那個慕寒淵後來在乾元界屠盡仙域,屍橫遍野,血海漂櫓,真的只是因為被終焉火種操控了?
“你和禦衍……”雲搖聲音微澀,“有關系嗎?”
這會不會是他仇視仙域、蒼生盡覆的原因呢。
慕寒淵垂眸,似笑而非,眼尾長睫都似垂迤下一筆冷淡的薄翳:“師尊似乎很難相信我——只因為我知道龍心鱗的存在,還是,有什麽我所不知的原因?”
話尾他揚起眼,眼神與雲搖驀然相對。
心驚之下,雲搖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眼神。
她未料想慕寒淵竟如此敏銳。
“還能有什麽原,原因?只是你明知秘境有詐,仍堅持來此,又恰巧在幻境的神魂投影裡成了龍君禦衍……”
“我不是禦衍,也不會是他。”
“……”
許是從未有過,在慣來溫潤淵懿的慕寒淵口中聽到如此沉鬱決然的語氣,雲搖都忍不住回過側顏看向他。
然後正跌入他眼底。
“無論師尊信與不信,”慕寒淵停了片刻,眼尾似被一點自嘲的笑意壓低下去,“……我不是他,因為我不會在意師尊是否要取我性命。”
雲搖:“……”
雲搖:“?”
“師尊若真願為我一人性命做盡謀劃,全副心思,夜以繼日心心念念,那比起恨意,我應當只會覺得……”
慕寒淵語氣漸漸低了下去,直至無聲。
雲搖聽得莫名不自在,可心裡又像有什麽撓過去似的,她忍不住追問:“覺得什麽?”
慕寒淵笑了。
冷淡,也勾人,像沾著雪意的桃花瓣隨他眼尾展開。
“師尊猜。”
雲搖哽住。
比起慕寒淵這莫名叫她不安的話,她更關心的是——難不成前時倒霉原主之所以會死得很是淒慘,就死在慕寒淵在意清白重於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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