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建康府,謝公子一位友人的宅院,眾人暫且安置於此。你放心,一路並無追兵追來,已經安全了。”
聽聞已至大宋境內,阿英心中大定,可看向卓菁,她萬般疑惑由此湧了上來,不禁問道:
“你又怎會在此?當初你離家而走,獨身去太華山,究竟發生了何事?”
卓菁已從卓航口中得知如今發生這一切的源頭,皆是自她而起,心中又愧又悔,支支吾吾將前因後果告知了阿英。
起初與阿英的猜測大差不離,她途徑潼關縣,撞見天下盟的人捉李紅葉,誤以為強搶民女,故而拔刀相助,可惜功夫沒練到家,自己反而被擒了去。開始那楊雄傑以為她與李紅葉背後之人是一夥的,便攜她一同上路前往西寧州,後來幾番威逼利誘之後,發覺她確實毫不知情,便對她放松了警惕,彼時行至京兆府,她趁機留下聯絡暗號,期望能被碧波寨中人發現。沒過幾天,果然半夜有人暗中將她救出,熟料不是碧波寨,卻是瀟湘閣。
“瀟湘閣?”阿英一愣。
“沒錯,你還記不記得,我娘便是出身瀟湘閣?”卓菁點了點頭:“我娘閨名丁雲湘,正是當今瀟湘閣閣主丁雲瀟胞妹。我娘與我爹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後結為夫婦,但我外祖父母一直不喜我爹是綠林水匪,甚少來往,後來我娘難產而逝,兩家更是斷了聯系。竹枝乃是我娘慣用的聯絡暗記,彼時我姨母攜門人下了太華山,欲順路往鳳翔金家莊探望故人,見到我留下的暗號後,猜測我與瀟湘閣關系匪淺,便帶人將我救了出來。”
“姨母一路將我帶回瀟湘閣,她說原先我爹是朝廷將領,她也安心我做官宦小姐,現今我爹又落草為寇,她便不能再坐視不理。她至今未嫁,膝下無子,便想將我養在身邊,她還不顧我的反對,想給我另訂一門親事!我假意順從,周璿數月,好不容易看準時機跑回寨子,然後才知曉當初在太華山和你擦肩而過,你為了尋我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我、我真是該死……”
說著她眼眶一紅,險些又掉下淚來。
阿英聽罷良久無言,當初若非尋卓菁,她也不會千裡迢迢追著楊雄傑西出關外,再遇顏玉央,而後進聖地,尋寶藏,歷險境,困絕谷,同生共死,羈絆暗生,亦不會有之後這許許多多的事來。
可最初的最初,誰又能預料到呢?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無論是緣是孽。阿英悵然一歎:“此事並不怪你。”
卓菁似是察覺到阿英心事重重,張了張口,卻不敢多問,躊躇片刻,忽想起一事:
“啊,對了!救神醫將卸掉易容的藥膏配製出來了,我還想著今日替你卸去,你這張陌生的臉,我可是瞧著老大不慣。”
“也好。”
於是卓菁即刻取來藥膏,打來溫水,聽從方才救必應的指示,先用乾布沾水,浸濕阿英的臉頰,而後挑了一指甲藥膏,將其塗抹在人/皮面具縫隙之處。待一柱香後,藥膏軟化面具邊緣,便助阿英將那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輕輕揭下,露出真容。
那是一張,何等秀麗絕倫的臉,五官每一處勾折迂回,都精巧美妙至極,而眉宇間的疏朗英氣,卻又隻增不減。長久不見光的肌膚白皙纖弱得近乎透明,窗外夕陽余暉為這張臉鍍上了一層赤色金光,雜糅出兩種迥然氣質,紅顏薄命與鳳凰浴血。
可惜美中不足,白玉有瑕,那光潔飽滿的額頭右上角竟有一處黥面刺青,八個小字緊湊地圍成長寬五分的方塊,上書:
奉敕不殺,刺配崖山
阿英伸出手,對鏡輕撫那處微微凸起的刺字,心中五味雜陳。
“別碰!”卓菁慌忙製止她,“神醫說你這面具戴得太久了,於肌膚有損,且得養一陣子。”
阿英依言放下手,又定定望了一眼鏡中那張陌生而熟悉的臉,對卓菁道:“將面具給我。”
卓菁正將那人皮面具細致清理,聞言疑惑,卻還是將面具遞還給了她,而後她又按照阿英吩咐,取來了一隻青瓷缽,火鐮火石與火絨。
“你要做什麽...啊!”
她話還未說完,便眼睜睜看著阿英將那人/皮面具點燃了起來,一時失語。
阿英癡癡凝望著青瓷缽中的那團火,由旺到滅,煙霧繚繞中,那栩栩如生的一張臉,付之一炬,如同一個人,就這樣蒸發於世間。
緩緩閉目,斂去所有悲喜,再睜眼時已是一片堅毅,她沉聲開口道:
“菁妹,替我束發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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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台水榭,庭院深深,阿英順著下人指引,沿著曲折長橋,來到了湖心亭。
亭中二人相對而坐,一風流俊美藍衣公子,自是謝岑,另一人著杏色長衫月白紗罩,背對亭外而坐,雖背影瘦骨嶙峋,周身卻自有一股雍容貴氣。
謝岑抬眸瞥見阿英,遂對面前人告知,於是趙韌亦轉過身來,二人齊齊望向那由遠及近的挺拔身影。
時過境遷,滄海幾番成桑田,可只有此人仍是那青衫磊落少年郎,眉宇間意氣風發不再,卻還是一往無前,銳不可當,亦如昔日初相見。
阿英一步一步,跨越了千裡顛沛,經年流落,烽火狼煙,家破人亡,物是人非,終是站到了趙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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