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奔隻覺手臂一緊,身子一輕,整個人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牛奔!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那棺中之人是誰?”
裴昀急切的問著他,心中驚疑不定,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卻說當年秦南瑤抱裴安墜河之後,牛奔與其他幾名親兵目眥欲裂,想也不想便隨之而跳。滾滾黃河,水流湍急,幾人轉眼就失去了蹤影。
親兵張二與吳四水性過人,沿河遊了十數裡地,終是將裴元帥夫婦的屍身搶了回來,牛奔卻是僥幸被掛在一棵折在河中央的老樹枝上,這才撿了一條命。
三人在淺灘上守著裴元帥夫婦的屍首,伏地大哭。張二眼尖,忽見河中半垂的老樹枝上掛了一抹紅纓,原是那裴家祖傳兵器千軍破,幾人不忍見此槍沉河,故而張二和吳四一同下水撈槍。誰料半途那老樹枝禁不住二人之重,猝然折斷,二人即刻被濤濤河水衝走,直至河水沒頭的最後一刻,還合力死死抱著那千軍破不撒手。
牛奔在岸邊瞧得肝膽欲裂,卻束手無策,從天明等到日落,都沒等到人歸,心知二人已多半遇險。他強忍下心中悲慟,收斂了元帥夫婦的屍首,離開了此地。
此後他本欲歸營,卻是與大部隊失散,兜兜轉轉歷經坎坷回到臨安,卻得知了裴府與其他幾位北伐將領一同被抄家治罪的晴天霹靂,當即不敢露面,連夜逃出了京城。
這幾年他背井離鄉,隱姓埋名,辛苦討生活,死守著裴侯夫婦的棺木不敢暴露,就是為了等裴家沉冤昭雪,他能扶棺回來請罪,讓元帥夫婦能夠風光大葬,入土為安的這一天!
廳堂上,裴府眾人聽罷牛奔所言,無不動容,卓菁與裘雁南更是淚濕衣衫。
裴昀上前扶起再次跪地的牛奔,沉聲道:
“牛大哥不必再自責,你這番赤膽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鑒!是我要拜你才對,千恩萬謝牛大哥你收斂我爹娘屍骨,避免他們為燕人糟踐,此義此情,四郎沒齒難忘!”
當下便伏身拜倒。
牛奔一個激靈,急忙阻止:
“四公子折煞小人了,元帥愛兵如子,精忠報國,對小人又有知遇之恩,小人恨不得當牛做馬以報,這一點應盡本分,又怎敢邀功?倒是四公子你,這些年忍辱負重,終於除去奸臣,為裴家平反,元帥和夫人在天有靈,想必也有所安慰了。”
......
裴昀未經傳召匆匆進宮,趙韌並不怪責,只見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不禁問道:
“出了何事?”
裴昀啞聲道:“回陛下,我父母真正的屍骨,尋回來了。”
趙韌一愣:“這是何意?”
裴昀便將此事前因後果稟告,趙韌聽罷沉吟道:
“可曾找仵作驗明正身?”
裴昀點頭,澀然道:“驗了,我與救神醫一同開棺驗的。”
如此趙韌終是明白她為何這般神色淒楚,時過境遷,屍首必已腐朽得不成樣子,任誰親眼看過親生父母的這般遺體,都必定心中翻起滔天波瀾,無法平靜。
趙韌歎了口氣:
“如此說來,那與千軍破一同落入燕廷手中的,只是裴元帥親兵的屍首?”
“男女骨骸不同,燕廷未必不曾發現,想必是將計就計,借此虛張聲勢,陷害裴家。”裴昀恨聲道:“狗燕賊其心可誅!”
她真糊塗!當初怎地就任由那人空口騙了去?然而細細思之,那人的確從頭到尾沒親口承認那是裴侯夫婦屍骨,只是用一塊刻了“清宴”二字的玉佩引誘她誤導錯認,可恨至極!
“幸而皇天有眼,裴元帥屍骨為親兵所護,沒能叫燕廷得逞。”趙韌道,“朕即刻派人擬詔,昭告天下,將裴氏夫婦棺槨以禮下葬,生榮死哀。”
“謝陛下。”
“對了,那護棺的親兵姓甚名誰?如此忠良,也該受賞。”
裴昀一頓,微微歎息:
“官家仁善,只是此人已經離開了......”
牛奔雖一心請罪,可裴昀又豈能罰他?兩廂推脫之下,牛奔最終妥協,求裴昀恩準他再回裴家軍中,衝鋒陷陣,戴罪立功。
然而裴昀僵硬片刻,只能回答他:
“裴家軍,已經沒有了......”
裴家軍乃是裴安麾下軍隊,劃分為十二軍,約有十萬之眾,訓練有素,軍紀嚴明,多年隨裴安南征北戰,戰功彪炳,在北伐初期,簡直是戰無不克攻無不勝,打得燕軍落花流水!
然而開封府大敗,裴家軍近半數傷亡,其中最過精銳的飛黃軍幾乎全軍覆沒。裴安手下龍騰虎躍四大將軍,亦是死的死,傷的傷。後裴家問罪,裴家軍亦為趙淮所忌,下旨將剩余士兵全部打散後,分開編制入其他軍營,泥牛入海,無聲無形。
如此,昔年聲名赫赫的裴家軍,就此消失於青史之中,再也沒有了。
牛奔聽罷裴昀所言,先是愣怔了片刻,而後雙眼中神采漸漸黯淡,挺拔的雙肩緩緩落了下去,整個人刹那間仿佛老了十幾二十歲,從一精壯大漢,變成了傴僂老人,無華發,卻蒼顏。
北伐大敗,他不曾灰心,裴侯身死,他不曾絕望,在民間隱姓埋名數載遙遙無期的等待,沒能消磨他的意志,然而知曉裴家軍再不複存在的那一刻,一直撐著他的那口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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