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良玉,冷清寡性,倒也算是人如其名。
此時此刻,裴昀出乎意料的平靜,她並非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諸位師叔伯的技藝中她唯一不曾學會的,便是二師伯張月鹿的佔卜一道,然而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一切皆是有跡可循。
誰人隨北使南下,誰人身熏冷梅香,誰人能得追月馬,又有誰人能叫她胸腔裡久久沉寂的生死蠱蘇醒過來,跳得心悸。
“閣下便是雲少俠?”
顏玉央眸色冷凝,嘴角噙著一抹吝嗇至極的笑,連一絲溫度都未達眼底,微微抬手示意,
“敝人姓玉。”
裴昀順勢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坦然一笑:
“玉公子,久仰大名。”
誰胸有成竹,誰又心照不宣,誰揣著明白裝糊塗,誰又心知肚明不拆穿。
此時此刻,他是玉公子,她是雲少俠,他是雇主,她是傭客,他們各有所圖,一切似曾相識,一切截然不同。
誰先亂陣腳不打自招,誰便輸了。
“陳掌櫃已將請托與你言明?”
裴昀頷首:“卻不知玉公子是有何不便,又需要在下做些什麽?”
“近來舊病複發,身子不適。”顏玉央淡淡道:“屆時雲中宴上三教九流,龍蛇混雜,還請雲少俠跟隨我左右,護我周全。”
燈下光影明滅,裴昀觀他面目確實蒼白無色,消瘦不少,然他身邊高手如雲,前赴後繼,哪裡需要雇傭一個不知底細的外人?
她不禁心中冷笑,口中答道:
“好,只是不知公子此行目的為何,在下也好早作準備,從旁援手。”
“世人去赴雲中宴目的不皆是一般嗎?莫非雲少俠例外?”
“在下自然不能免俗,”裴昀悠悠道,“如此若事到臨頭,各憑本事,恐怕便不能始終踐諾了。”
顏玉央眉目幽深,慢條斯理:“群狼環伺,僧多粥少,你我與其自相殘殺,還不如通力合作,待天書到手,再談歸屬如何?”
與虎謀皮,互相利用?不過裴昀並不在意,無論是極樂天還是天書,都與眼前此人脫不掉乾系,與其大費周章舍近求遠,她還不如直接從這罪魁禍首身上查找線索。是他自己送上門來,這可怨不得她。
當下她應承了此事,二人三擊掌盟誓,這樁買賣便算是達成了。
而後顏玉央命人將一枚雲中帖呈了上來。
精致短小的象牙薄板,與裴昀曾在戴平手中見過的一致無二,唯一區別便是其上雕刻的小畫,不再是昆侖雪山,而是一隻通體赤紅的靈芝,上書“千年赤靈芝”。
靈芝以紫赤二色最為極品,前者增補內力,後者療傷解毒,千年赤靈芝更是千金難求。
裴昀伸手欲拿,卻是被顏玉央抬臂一攔,他神色冷淡道:
“你我安然赴宴之後,此帖自會贈與你。”
他倒是戒備,裴昀不動聲色道:“也好。”
“我們明日一早出發。”
“這樣早?”
謝岑有句話沒有說錯,此時距離八月十五仍有十數天,而華亭位於姑蘇以東百余裡,也不過是幾天的路程,此時趕去,是否為時尚早?
“你我既勢在必得,便須未雨綢繆,知己知彼,有備無患。”
裴昀略一思索也覺得有理,不如便提前去打探消息,這天書現世一事委實蹊蹺,若能查到逍遙樓背後一二分底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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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裴昀離開古亭,隨仆從前往客房,身影消失在回廊中後,顏玉央再忍耐不住,他微微側頭,以軟帕掩口,一連串壓抑的咳聲重重傳了出來。
一個瘦長身影,鬼魅般的憑空出現,悄無聲息的落在了顏玉央面前,躬身行禮道:
“世子。”
顏玉央放下軟帕,微微喘了片刻,啞聲問:
“杜衡可有回復?”
“杜衡已至華亭。”
“那位先生如何說?”
鬼菩薩稟報道:“萬事俱備,只等世子駕臨了。”
顏玉央不置可否,隻垂眸看向面前小幾上冰盤旁盛的一碗冰酪,因無人垂青享用,此時碎冰已盡數融化,成了一灘粘膩又混濁的糖水。
夏末秋初,白日裡天氣仍是悶熱得緊,有人為查滄浪亭新主人的身份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個午後,卻偏偏對近在咫尺的解暑涼品視若無睹。是心存戒備,還是有意疏遠?
顏玉央將冰酪端過,一飲而盡,仍存涼意的冰水激得他虛弱的脾肺一陣刺痛,他壓下了喉中洶湧而上的咳意,低聲開口:
“傳信告知先生,三日後黃昏之前,我會親自前往。”
“是——”
第85章 第三十二章
翌日一早,顏玉央依言出發。
裴昀本以為以此人素來做派,定是會前呼後擁,一呼百諾,誰料此行卻是隨從廖廖,除了裴昀之外,就只有幾個尋常仆從,不消說雪嶺二佛之流,就是曾經寸步不離的杜衡如今都不見人影,裴昀一時有些吃不準顏玉央這回葫蘆裡又是賣得什麽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今晨她在馬廄中尋到了她的追月,久別重逢,一人一馬好不欣喜親熱。馬夫隻道,此馬乃是玉公子愛駒,若雲少俠屬意,也可暫借他騎乘,但萬萬不可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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