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欲掙扎,卻被腰間的手臂緊緊摟住,再大力氣恐怕被發現,她索性扭過頭,隻死死盯著一旁羅帷垂下的瓔珞上,視線幾乎將那串流蘇燒穿。
然而那靡靡歡愛之音還是無孔不入的鑽進耳中,她終究不再如少年時那般眼無風月,無知無畏,此時那不遠處的一吟一喘,一呼一喚,無不勾起她心底裡最難以啟齒的回憶。
那是日月山石室中接骨之際的肌膚相親,是青海湖漆黑水道中的耳鬢廝磨,是九華山莊皚皚白雪如春暖泉裡的身不由己,是紅綃帳軟花燭高照時的意亂情迷......
一樁樁,一件件,都與同一個人有關。
正當她心亂如麻之際,忽覺有片溫熱貼上了頸間,而後便是一陣劇痛傳來,猝不及防之下,她險些疼得叫出了聲。
裴昀再顧及不上其他,憤然轉過頭來,與那罪魁禍首怒目而視,他竟然咬了她!
但見近在咫尺之人面色蒼白一如既往,唇邊一抹淡淡殷紅徒增妖異,而那漆黑幽深的雙眸中卻非迷亂混沌,而是清醒自持,如看獵物,如看珍寶,如看失而復得之愛,又如看不死不休之仇,愛恨交織,欲念糾纏,一切清晰而矛盾得近乎殘酷。
當下裴昀心中一震,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明白一切,他亦明白一切,然而一切皆是無解。
顏玉央無聲望著懷中人許久,終是緩緩低下頭,輕輕舔舐去她傷口上的血跡。
頸上傳來的酥麻疼楚,令裴昀渾身一顫,昨夜醉酒之感再次湧了上來,她四肢酸軟,腦海清明,卻偏偏再使不出半分力氣抗衡。
一屏之隔,這廂是鴛鴦交頸合枕寢,那廂是巫山雲雨顛鸞鳳,何等荒誕**,就在那女子花枝爛顫嬌喘之際,那男子終於出聲,他自喉間低低喚了一句:
“眉兒。”
短短兩個字如一盆冰水向裴昀當頭澆了下來,將她所有七情六欲滅個乾淨,不由狠狠打了個冷顫。
隔壁與人歡愛的那男子,是謝岑。
他也來到了逍遙樓?!
裴昀當下回神,一手鉗在顏玉央喉間,一手製住他的手腕,指間一個用力,強行將他推離自己,恨恨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切莫再得寸進尺,否則休怪她不客氣!
顏玉央並不還手,也沒有再繼續輕薄,隻順應她的動作,眼中含笑,意味深長望著她,直將她瞧得忍無可忍扭過頭去,隻留下鬢邊薄紅的耳尖。
那廂雲收雨歇,鳴金收兵,雖沒有柔聲調情,卻也有軟語溫存。
女子聲音嬌媚:“公子喚錯人了,妾身是憐兒,不是眉兒。”
“是嗎?忘記了。”
謝岑的聲音仍殘留著殘留著些許沙啞和慵懶,他漫不經心道,“只是方才一瞬間,恍惚見到了故人。”
憐惜奴嬌嗔道:“那這位眉兒姐姐一定是公子心尖上的人了。”
“心上人?”謝岑嗤笑了一聲,語氣盡是冷漠厭棄,“不過一場露水情緣,各取所需罷了。”
“世間男歡女愛,本就是各取所需。”憐惜奴不甚在意道,“不知她是位怎樣的女子?”
“她......相貌才情甚好,曾也是煙花女子,只是後來遇見了一位闊綽的恩客,將她贖身脫籍帶回了家中。”
“這位姐姐好生福氣。”憐惜奴的語氣不無羨慕。
謝岑似笑非笑道:“若只求余生安穩,那她確實福氣,可惜她卻偏偏動了真心,奢求廝守。奈何恩客風流成性,見一個愛一個,每個都是真心,卻轉眼拋到了腦後,對家中原配如此,對其他情人也是如此。歡樂日子沒幾天,她便如同後宅其他女子一般被冷落,獨守空閨,淒清寂寞。”
“啊,這、這可真是可憐得緊......”
“可憐?不,如原配那般成日以淚洗面,鬱鬱而終是可憐,如宅子裡其他女人那般勾心鬥角,陰謀詭計是可憐,她不要讓人可憐,比起可憐,她寧願被恨,被憎,也不要所愛之人忘記她。”
憐惜奴好奇:“她做了什麽?”
“她背叛了那恩客,她勾引了他的嫡子。”謝岑緩緩道,“她要讓父子反目,家宅不寧,讓那人身敗名裂,為天下人唾棄。”
憐惜奴似乎被嚇到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問道:
“那...那她成功了嗎?”
“沒有,或者應當說,她隻成功了一半,她確有風韻猶存的魅力,卻高估了自己一條性命的價值。在一切鬧大之前,她便已悄無聲息的病逝了,在那個宅子裡沒有任何事能瞞過老家主的眼睛,而老家主絕不允許敗壞家族聲譽的事發生,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謝岑頓了頓,低聲道:“世間最廉價之物便是一顆真心,你視若珍寶,旁人棄如敝履,愛而不得,由愛生恨,面容可怖,徒惹糾葛。好聚好散,快活當下,難道不好嗎?”
“就如公子與憐兒這般?”
“是,就如我與憐兒這般。”
謝岑一笑,便又低頭與憐惜奴親熱,憐惜奴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欲拒還迎的躲閃,二人很快又滾作一團。
他的語氣從頭到尾都輕描淡寫,置身事外,如同死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枯萎了一朵花,路邊野地裡一朵與他無關的花。可裴昀將一切聽在耳中,心中驚疑不定,腦中一遍遍回想的是當日在謝家來燕堂所窺得的謝文淵手書:吾與眉兒真心相愛,你情我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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